讀《楚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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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王莽時代的人,故《司馬相如列傳》後能引揚雄的話;《屈賈列傳》當是宣帝時人補的,那時離秦亡之時已一百五十年了,這個理想的忠臣故事久已成立了。

     (二)《楚辭》是什麼? 我們現在可以斷定《楚辭》的前二十五篇決不是一個人做的。

     那二十五篇是: 《離騷》l《九歌》9 《天問》1《九章》9 《遠遊》1《蔔居》1 《漁父》1《招魂》1 《大招》1 這二十五篇之中,《天問》文理不通,見解卑陋,全無文學價值,我們可斷定此篇為後人雜湊起來的。

    《蔔居》、《漁父》為有主名的著作,見解與技術都可代表一個《楚辭》進步已高的時期。

    《招魂》用“些”,《大招》用“隻”,皆是變體。

    《大招》似是模仿《招魂》的。

    《招魂》若是宋玉作的,《大招》決非屈原作的。

    《九歌》與屈原的傳說絕無關系,細看内容,這九篇大概是最古之作,是當時湘江民族的宗教舞歌。

    剩下的,隻有《離騷》、《九章》與《遠遊》了。

    依我看來,《遠遊》是模仿《離騷》做的;《九章》也是模仿《離騷》做的。

    《九章》中,《懷沙》載在《史記》,《哀郢》之名見于《屈賈傳論》,大概漢昭宣帝時尚無“九章”之總名。

    《九章》中,也許有稍古的,也許有晚出的僞作。

    我們若不願完全丢棄屈原的傳說,或者可以認《離騷》為屈原作的。

    《九章》中,至多隻能有一部分是屈原作的。

    《遠遊》全是晚出的仿作。

     我們可以把上述的意見,按照時代的先後,列表如下: (1)最古的南方民族文學《九歌》 (2)稍晚——屈原?《離騷》 (2)稍晚——屈原?《九章》的一部分(?) (3)屈原同時或稍後《招魂》 (4)稍後——楚亡後《蔔居》,《漁父》 (5)漢人作的《大招》,《遠遊》 (5)漢人作的《九章》的一部分 (5)漢人作的《天問》 (三)《楚辭》的注家 《楚辭》注家分漢、宋兩大派。

    漢儒最迂腐,眼光最低,知識最陋。

    他們把一部《詩經》都罩上烏煙瘴氣了。

    一首“關關雎鸠”明明是寫相思的詩,他們偏要說是刺周康王後的,又說是美後妃之德的!所以他們把一部《楚辭》也“酸化”了。

    這一派自王逸直到洪興祖,都承認那“屈原的傳說”,處處把美人香草都解作忠君憂國的話,正如漢人把《詩》三百篇都解作腐儒的美刺一樣!宋派自朱熹以後,頗能漸漸推翻那種頭巾氣的注解。

    朱子的《楚辭集注》雖不能抛開屈原的傳說,但他于《九歌》确能别出新見解。

    《九歌》中,《湘夫人》,《少司命》,《東君》,《國殇》,《禮魂》,各篇的注與序裡皆無一字提到屈原的傳說;其餘四篇,雖偶然提及,但朱注确能打破舊說的大部分,已很不易得了。

    我們應該從朱子人手,參看各家的說法,然後比朱子更進一步,打破一切迷信的傳說,創造一種新的《楚辭》解。

     (四)《楚辭》的文學價值 我們須要認明白:屈原的傳說不推翻,則《楚辭》隻是一部忠臣教科書,但不是文學。

    如《湘夫人》歌:“袅袅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本是白描的好文學,卻被舊注家加上“言君政急則衆民愁而賢者傷矣”(王逸),“喻小人用事則君子棄逐”(五臣)等等荒謬的理學話,便不見他的文學趣味了。

    又如: 捐餘袂兮江中,遺餘襟兮醴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遺兮遠者。

     這四句何等美麗!注家卻說: 屈原托與湘夫人,共鄰而處,舜複迎之而去,窮困無所依,故欲捐棄衣物,裸身而行,将适九夷也。

    遠者謂高賢隐士也。

    言己雖欲之九夷絕域之外,猶求高賢之士,平洲香草以遺之,與共修道德也。

    (王逸) 或說: 袂碟皆事神所用,今夫人既去,君複背已,無所用也,故棄遺之。

    ……杜若以喻誠信:遠者,神及君也。

    (五臣) 或說: 既诒湘夫人以袂襟,又遺遠者以杜若。

    好賢不已也。

    (洪興祖) 這樣說來說去,還有文學的趣味嗎?故我們必須推翻屈原的傳說,打破一切村學究的舊注,從《楚辭》本身上去尋出他的文學興味來,然後《楚辭》的文學價值可以有恢複的希望。

     十一,八,二十八改稿 (原載于1922年9月3日《讀書雜志》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