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任性與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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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極自然的。

    一個患有潰瘍的人時時地想他的胃疾,一個社會有着經濟病弊時,永遠是經經濟的思想糾纏着,結果把我們自己完全忘記了,幾乎記不起還有個人在過去是一個人,可是在今日的一般見解之下。

    卻變成了一隻全然服從物質律或經濟的自動機。

    我們不再把他當人看待,我們隻把他當做齒輪上的一個齒,一個組合或一個階級中的分子,一個可以列在百分數裡進口的異邦人,一個遭卑視的小資産階級分子,一個被排斥的資本家,或一個因為是工人,而被視為是同志的工人,把一個人稱為“小資産階級分子,”“資本家,”或“工人,”好像已經能徹底了解他似的,因此人們就可以随着情形很便當地憎惡他,或稱呼他做同志。

    我們沒有個人了,也不再像是人類了,我們隻是階級。

    那末,我可以說這是事情的過份簡單化嗎?放浪者已經完全不是一種理想人物了,那個有偉大的放浪者性格的人,那個以自由自在不可捉摸的态度去應付環境的人,他已經完全不是一種理想人物了。

    我們沒有人類,隻有階級的分子;沒有觀念和偏見或癖嗜,有的隻是意識形态或階級思想;沒有個性,隻有盲目的力量;沒有個性人隻有馬克斯的辯證法,以準确的方法去統馴和支配一切人類的活動。

    我們大家都很快活地,熱烈地,向着螞蟻的模範邁進。

     我也曉得我所說的隻是陳舊的民主的個人主義。

    可是我要問問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自己本身可就是一世紀前赫其爾的邏輯(HegelianIOgic)和維多利亞時代中葉的英吉利古典經濟學派的産物?今日可還是比赫其爾的邏輯或維多利亞時代中葉的經濟思想學派更陳舊的東西?——莊中國的人性學者看來,再沒有比這更難于置信,更不真實,更缺乏常識的東西。

    可是我們能知道人類這種機械觀是怎樣在機械科學完成工業,征服自然的當中創造出來的。

    人類偷竊了這種科學,把這種機械的邏輯,拿來應用于人類社會,于是研究人事的人們,便竭力利用“自然律”這個嚴肅的名詞。

    因之我們就有’環境比人類偉大”及“人類個性可以化成方程式”這一類的流行理論。

    這也許是精湛的經濟學,但總是拙劣的生物學,良好的生物學。

    承認一個人的反應力量,跟物質環境在生命的發展上,兩者是同樣重要的因素,正如一位良醫承認病人的性情和身體的反應,在抗拒疾病時是同樣重要的因素。

    現代的醫生,已經确定每一個人都有一種不能測算的因素。

    有很多的病人如依邏輯和前例診斷起來,實在是應該死的,結果卻會不死,反而複原起來,使醫生也覺得驚奇。

    醫生開着一式一樣的藥方,給兩個患同樣疾病的人去吃,而不問他們的反應如何,我們真可以把他當做危害社會的人。

    社會哲學家如果忘掉這個人,忘掉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反應,忘掉他的一般任性的不可捉摸的行為。

    那麼社會哲學家也是危害社會的人了。

     我也許是不了解經濟學,可是經濟學也不見得會了解我。

    今日的經濟學還是在失敗中,還是不敢昂起頭來置身在科學之列。

    經濟學如果隻談商品,而不更向前談到人類的動機,它當然不是科學:即使能談到人類的動機,而要想以統計的平均數去研究,也不是科學,充其量不過是拟科學而已。

    這是經濟學的悲哀。

    經濟學甚至還不曾創造出可以檢查人類心智的技術;如果它将數學方法和統計的平均律去研究人類的活動,那更有着暗中摸索的危險。

     所以每當一個重要的經濟政策要決定的時候,總有兩派的經濟專家和權威者,站要絕對相反的地位。

    經濟學終究和人類心智上的特癖是有關的,然而專家們對這些特癖一點也沒有認識。

    一位專家相信如果英國放棄金本位,就會發生大變亂。

    但另一位專家卻堅決的相信:如果英國要得救唯有放棄金本位。

    人們什麼時候要買什麼時候要賣,這就是最優異的經濟專家也無法預測。

     證券交易之所以會變成投機事業,完全是這個緣故。

    縱使證券交易所能搜集到世界各國最可靠的經濟資料,還是不能像天文台預測天氣那樣正确地預測金錢或商品市價的漲落。

    原因是經濟學上參有人類的要素,當很多的人想賣出的時候,便有一些人想買進,當很多的人想買進的時候,便有一些人想賣出。

    這裡就有着人類的彈力不可捉摸的要素。

    當然賣出的人總當那個買進的人是傻子,而那買進的人也以為賣出的人是傻子,隻有事實來證明。

    這僅是人類行為質素上的變幻莫則和反複無常的一個例證罷了。

    這種情形不但在商業交易上如此,在人類心理創造曆史的過程中也是如此,同時在人類對于道德,風格和社會改革的一切反應上,也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