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對于甲骨文的始疑終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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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早年作《理惑論》

    甲骨文(或稱殷契,亦稱蔔辭)的出土,是孔壁、汲冢以後最大的發現之一。距今不到五十年,研究者日多,已經蔚為一種新學問。章先生初甚懷疑,著《理惑論》(見《國故論衡》)以非難之。大意是說周禮有釁龜之典,未聞銘勒,其餘見于龜策列傳者亦刻畫無傳。骸骨入土,未有千年不壞,積歲稍久,故當化為灰塵。龜甲蜃珧,其質同耳,朽骨何靈,而能長久若是?開首有這樣幾句:

    近有掊得龜甲者,文如鳥蟲,又與彜器小異。其人蓋欺世豫賈之徒,國土可鬻,何有文字?而一二賢儒,信以為質,斯亦通人之蔽。

    先生作此論時,大約因為龜甲文初出,未暇細讀,又因為素不信羅振玉(後來果然背叛民國,作了漢奸)的為人,遂牽連于其所研究的古文,這是甲骨文一時的不幸。

    六十一晚年議論的改變

    甲骨文是商朝王室命龜之辭,太蔔所典守的。我們現今能夠在實物上考見文字,要以此為最古而最多。此文出土後,首先來研究考釋之人要推孫诒讓(已見第十三節)。孫氏得了劉鹗所印的《鐵雲藏龜》,因為沒有釋文,苦難暢讀,靠他平生四十多年攻治古文的心得和研究彜器款識的經驗,參互解釋,才得略略通曉。他的著書有二種:

    (一)《契文舉例》,其自序有雲:“四十年所見彜器款識逾二千種。大抵皆出周後,未獲見真商文字為憾。頃得此冊,不意衰年睹此奇迹,愛玩不已,辄窮兩月力校讀之,以前後複者,互相采繹,乃略通其文字。遠古契刻遺文,更三四千年竟未漫滅,為足寶耳。今就所通者,略事甄述,用補有商一代書名之佚,兼以尋究倉後、籀前文字流變之迹。”

    (二)《名原》,也是根據甲骨文以探求文字沿革之迹。這兩種書的成就,不但開了文字學的新途徑,簡直使中國學術上和全部古代文化史上增了新的認識。

    繼之者有王國維,著《殷蔔辭所見先公先王考》及《續考》、《戬壽堂所藏殷虛文字考釋》、《殷周制度論》、《古史新證》等書,義據的精深,方法的缜密,可謂極考證家的能事。換句話說:能以舊史料釋新史料,複以新史料釋舊史料,多所發明,正經典的誤字,溯制度的淵源,從來說古書奧義,未有如此之貫串者。

    孫、王兩氏之間,還有一個人須提明的,便是羅振玉,著有《殷虛貞蔔文字考》、《殷虛書契考釋》等。王國維稱之為“三代以後言古文字者未嘗有”。其他研究此學者尚衆,不詳舉。

    章先生晚年看見了這些創獲,亦改變前說,認為甲骨文是可靠的。對于羅振玉的著作,說亦有可采處,真所謂“君子不以人廢言”。惜乎此意未及寫出,遽歸道山,連腹稿亦埋藏地下,是多麼不幸的事!時至今日,還有不明底細,援引先生早年《理惑論》之句以疑契文者信口胡說,未免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