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隻好夢中遙望海上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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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裡簡單的話,每個字對這個中國女人都是刀子的利刃。

    她是第十一個!他已經有那麼多女人,才二十七歲,已經引誘了十個女人! 這麼年輕,這麼無恥。

     “私情”這詞讓她受不了,最嚴重的詞還是“已經”。

     她的臉色發白:“我和你‘已經有私情’?” 裘利安承認他在寫信時誇張了一點,急了一點,他想讓母親知道他在中國一切正常而順心。

    當時他認為幾天之間必然成為事實,至少信到達英國之時,肯定是“已經”。

     但對闵來說,這不隻是假的,而是他居心不良的證明。

     “你上床來,不就馬上‘已經’了嗎?”裘利安對付生氣的女人,一向用厚顔的辦法,他讓出床的一部分來。

     “你這人毫無廉恥!”她吼了起來。

     裘利安隻好硬着頭皮說:“相信我,我從來不如此,隻有想起你時,隻好不顧廉恥。

    ” 闵從桌上拿走眼鏡,還是捏在手裡,臉朝着他,一句話不說。

     她的沉默,沒能停止裘利安,他臉上浮起了淺淺的笑意:“第十一個,最後一個總是最好的一個,我會向你證明,我是世界上最好最了不起的情人。

    ” 闵滿是委屈和受恥辱的感覺,突然低下頭,戴上眼鏡,側着身子,從他房間裡消失了。

    瞬息之中。

    他一片茫然,甚至都未注意到她下樓,關上房子大門。

     大霧籠罩,他走在其中。

    他是在海灣邊,渡船停了,兩岸都是穿藍衣的中國人,似乎在等他。

     等他做什麼呢? 他們的臉上都有神秘的笑容。

    臉背着海上的燈塔。

     他回頭發現身後是闵,他轉身向闵走去,闵卻消失在霧幔之中。

    誰在那孤獨的燈塔裡?他看着那燈塔,淚水突然流了一臉。

     他醒來,發現眼睛還是濕濕的。

     他是想像力豐富的人,尤其是夢裡。

    他的才華來源他的情感,而情感總在某一階段和某個女人聯系在一起。

    母親是惟一持續在這情感裡的。

    他來到東方,不是為了尋找像母親這樣的一個女人。

    比如闵,不能給他快樂,相反,這關系還折磨着他。

     這麼一生氣,這麼一折騰,他的燒退了。

     夜晚到了,裘利安望着窗發呆,試着把胡亂的想法整理出一個頭緒,沒料到闵又來看他,不過和她丈夫一起。

    她還是那身打扮,但披了件白絨線衣,又變成公衆場所的系主任夫人。

     鄭教授問裘利安好些沒有?聽說傷得不重,這是幸運。

    他說他們帶來一些補品,讓仆人在樓下蒸。

    “要什麼請盡管說,你不要擔心,傷好再上課。

    反正學生正在罷課抗議鎮壓遊行。

    ” 鄭很清楚分寸,不偏不倚,不卷入争論,言談中,沒有一點輕微的責備,他也沒有指責裘利安不應該到市南區街上跟學生一起遊行,隻是說不應當直接和警察發生沖突。

     既然如此,裘利安覺得沒有必要為自己作任何解釋。

     “我們得對你的安全負責。

    請以後千萬小心,”鄭說,“市南區英國領事館派人來打聽你的情況,說是慰問。

    ” “領事館!”裘利安呻吟了一聲。

    他努力離領事館遠,越遠越好,從來不讓他們知道有他這個人。

    他一向不信任任何政府機構。

    而他今後想做的事,不會讓任何官員高興。

     仆人給客人端來椅子。

    鄭坐着,闵隻坐了一下,就站到椅子背後。

    她看上去心裡極亂,神不守舍,一定是丈夫要她一起過來,而她沒有理由拒絕。

    不過,闵的眼睛一直未離開他,雖然隔一會兒,她總會朝旁邊看。

    他很難判斷她心裡在想什麼,她始終沒有看裘利安的眼睛。

     鄭不分明的态度使裘利安心裡不快。

    他不得不承認,中國知識分子,從西方學來的自由主義,隻是高談闊論不準備實踐的自由主義。

    他們缺少的就是把信念付諸于行動,甚至政治行動的能力。

    恐怕這正是他在此真正能教的課,才對得起這九百鎊中國人民的錢。

     鄭面對侵略的“冷靜”,闵面對愛情的“體面”,就是明證:中國還沒有成熟的自由主義。

     明顯的,闵現在在與他有意保持距離。

    但是一天看不到闵,裘利安的心就會隐隐作痛。

    愛一個中國女人就得娶她,不用誰提醒,他懂得這點。

    他相信,如果母親親眼見闵,她肯定會很喜歡,闵會成為母親的好媳婦的。

     想到這兒,裘利安忽然記起了一個早就在明擺着的數字:闵已經三十五,比自己大八歲。

     真奇怪,他想,在西方人眼裡,闵看上去才二十出頭的樣子,無論是面貌還是身材。

    比起西方女人,她是小巧了點,沒有她們青春時代那樣誇張的性感。

    但是西方女人好年華易逝,他努力回想認識的三十多歲的西方女人模樣,的确個個眼角、嘴唇都起了皺紋,脖頸起了褶子,如果胖些,皺紋要少些,可腹部臀部變肥,連凱恩斯的芭蕾舞女妻子,雙腿也加了份量。

    那些和他年齡相仿的西方女人,像他的大姐。

    假若一個中國女人外表比他年輕,那麼,她就是年輕,“真實年齡”沒有什麼可讨論的,形式才具有實際意義。

     闵是一個有夫之婦,這對裘利安根本不是一個問題,對闵才是一個問題。

    這問題應讓闵自己解決,他隻能接受她的決定。

    他并不認為與一個有夫之婦發生關系,是他的道德有毛病。

    相反,如果她決定愛他,而他因為她有丈夫,就顧慮,就拒絕,這才是缺乏道德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