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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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勉強把自己的支吾掩飾了過去。

     “她說我住在這裡麼?” 趙伯韬不耐煩地問了。

     “嗳,她告訴那男子,你住在這裡,你有點新花樣——” “嘿嘿!你認識那男子麼?怎樣的一個?” 趙伯韬打斷了劉玉英的話,眼睛瞪得挺大。

    從那眼光中,劉玉英看出老趙不但要曉得那男子是誰,并且還在猜度那一定是誰。

    這是劉玉英料不到的。

    她第二次把不住心跳了。

    她蹙着眉尖,扭了扭頸子,忽然笑了起來說: “呀,一定是你的熟人!不見得怎樣高大,臉蛋兒也說不上好看,——我好像見過的。

    ” 趙伯韬的臉色突然變了。

    他對尚老頭子使了個眼色。

    尚老頭子拈着胡子微笑。

     劉玉英卻覺得渾身忽然燥熱。

    她站起來又開了身邊那對窗,就當窗而立。

    一陣風撲面吹來,還帶進了一張小小的樹葉。

    馬路旁那些樹都像醉了似的在那裡搖擺,風在這裡也還很有威勢! “一定是吳老三!徐曼麗攪上了他,真讨厭!” 趙伯韬眼看着尚仲禮輕聲說,很焦灼地在沙發臂上拍了一掌。

    “吳老三?”劉玉英也知道是誰了。

    那是她當真見過的。

    并且她又記起公公陸匡時近來有一次講起過吳老三的什麼黨派,而韓孟翔也漏出過一句:老趙跟老吳翻了臉。

    她心裡一樂,幾乎笑出聲來。

    她這臨時謅起來的謊居然合式,她心裡更加有把握了。

    她決定把她這彌天大謊再推進一些。

    她有說謊的膽量! “我早就料到有這一着,所以我上次勸你耐心籠絡曼麗。

    ” 尚仲禮也輕聲說,慢慢地捋着胡子,又打量了劉玉英一眼。

    趙伯韬轉過臉來,又冷冷地問道: “他們還說什麼呢?” “有些話我聽去不大懂,也就忘記了,光景是談論交易所裡的市面。

    不過我又聽得了一個‘槍’字,——嗳,就好像是說某人該吃手槍,我還看見那男子虎起了臉兒做手勢——” 劉玉英把想好的謊話先說了一部分,心裡很得意;卻不料趙伯韬忽然仰臉大笑起來,尚仲禮也眯細了老眼望着劉玉英搖頭。

    這是不相信麼?劉玉英心又一跳。

    趙伯韬笑聲住了,就是一臉的嚴肅,霍地站起來,在劉玉英肩頭猛拍一記,大聲說道: “你倒真有良心!我們不要聽了!那邊有一個人,你是認識的,你去陪她一會兒罷!” 說着,趙伯韬指了一下左首的一扇門,就抓住了劉玉英的臂膊,一直推她進去,又把門關上。

     這是一間精雅的卧室,有一對落地長窗,窗外是月台。

    一張大床占着房間的中央,一頭朝窗,一頭朝着牆壁。

    床上躺着一個女人,臉向内,隻穿了一身白綢的睡衣。

    劉玉英看着,站在那裡發怔。

    從老趙突然大笑起,直到強迫她進這房間,一連串奇怪的事情,究竟主吉主兇,她急切間可真辨解不來!她側耳細聽外房他們兩個。

    一點聲響都沒有!她在那門上的鑰匙孔中偷看了一眼;尚老頭子捋着胡子,老趙抽雪茄。

     通到月台去的落地長窗有一扇開着,風像發瘧疾似的緊一陣松一陣吹來。

    床上那女人的寬大的睡衣,時時被吹鼓起來,像一張半透明的軟殼;那新燙的一頭長發也在枕邊飄拂。

    然而那女人依舊睡得很熟,劉玉英定了定神,蹑着腳尖走到床頭去一看時,幾乎失聲驚喊起來。

    那不是别人,卻是好朋友馮眉卿!原來是這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害她劉玉英在大華空守了一夜!雖則劉玉英往常是這麼想的:隻要照舊撈得到錢,老趙有一萬個姘頭,也和她劉玉英不相幹。

    可是現在她心裡總不免酸溜溜,很想把馮眉卿叫醒來,問她是什麼道理;——恰在這時候,馮眉卿醒了。

    她揉着眼睛,翻了個身,懶懶地把她的一雙腿豎起來。

    她讓她的睡衣滑落到腰部,毫無羞恥地裸露了她的大腿。

     劉玉英暗笑着,一閃身,就躲在那窗外的月台上了。

    她本想和馮眉卿開一個玩笑,也算是小小的報複,可是忽然有幾句話飄進了她的耳朵,是趙伯韬的聲音: “你這話很對!他們講的什麼槍,一定是指那批軍火。

    丢那媽!那一天很不巧,徐曼麗賴在我那裡還沒走,那茄門人就來了。

    是我一時疏忽,沒有想到徐曼麗懂得幾句英國話。

     ……” “本來女人是禍水。

    你也忒愛玩了,眼前又有兩個!” 這是尚老頭子的聲音。

    劉玉英聽了,就在心裡罵他“老不死!殺千刀!”接着她就聽得趙伯韬大笑。

     “光景那茄門人也靠不住。

    許是他兩面讨巧。

    收了我們五萬元運動費,卻又去吳荪甫他們那裡放口風。

    ” “丢那媽!可是,仲老,那五萬元倒不怕;我們有法子挖回來。

    我們的信用頂要緊!這一件事如果失敗,将來旁的事就不能夠叫人家相信了!我們總得想辦法不讓那批軍火落到他們手裡!” “仍舊找原經手人辦交涉,怎樣?……” 忽然那靠近月台的法國梧桐樹簌簌地一陣響,就擾亂了那邊兩位的談話聲浪。

    這半晌來頗見緩和的風陡地又轉勁了。

    劉玉英剛好是臉朝東,那劈面風吹的她睜不開眼睛。

    砰!月台上那扇落地長窗自己關上。

    劉玉英吃了一驚。

    立即那長窗又自己引開了,劉玉英看見馮眉卿翹起了頭,睜大着驚異的眼睛。

    兩個人的眼光接觸了一下就又分開,馮眉卿的臉紅了,劉玉英卻微笑地咬着嘴唇。

     “你怎麼也來了呢?玉英!” 馮眉卿不好意思地說着,就爬下床來,抖一抖身上的睡衣。

    她跑到月台上來了。

    風戲弄她的寬大的睡衣,一會兒吹胖了,一會兒又倒卷起來,露出她的肥白屁股。

    劉玉英吃吃地笑着說: “眉!下邊馬路上有人看你!” “大塊頭呢?——嗳,讨厭的風!天要下雨。

    玉英,你到過我家裡沒有?你怎麼來的?” 馮眉卿一手掖住了她那睡衣,夾七夾八地亂說,眼光隻往劉玉英臉上溜。

    這眼光是複雜的:憎厭,驚疑,羞愧,醋意,什麼都有。

    但是劉玉英什麼都不介意。

    她一心隻在偷聽那邊兩個人的談話。

    剛才她無意中拾來的那幾句,引起了她的好奇,并且使她猛省到為什麼老趙不敢不睬徐曼麗。

     “真是讨厭的風!” 劉玉英皺着眉尖,似乎對自己說,并沒回答馮眉卿那一連串的問句;她尖起了耳朵再聽,然而隻能捉到模糊的幾個字,拚湊不成意義。

    風攪亂了一切聲響,風也許把那邊兩位的談話吹到了别處去!劉玉英失望地歎一口氣。

     “玉英,你跟誰生氣呀?我可沒有得罪你——” 馮眉卿再也耐不住了,臉色發青,眼光像會把人釘死。

    這是劉玉英料不到的,火辣辣一團熱氣也就從她心裡冒起來,沖到了耳根。

    但是一轉念,她就自己捺住性子,溫柔地挽住了馮眉卿的手,笑了笑說道: “啧,啧!才幾天不見,你已經換了一個人了,氣派也大得多了!你跟從前不同了,誰也瞧得出來。

    今天我是來跟你賀喜的,怎麼敢生氣呀!” 馮眉卿聽到最後兩句,臉上就飛起了一片紅;她忽然一跳,用力掙脫了手,半句話也沒有,轉身跑進房裡,就撲在床上了。

    劉玉英快意地微笑着,正也想進房裡去,猛可地趙伯韬的聲音又來了,很響很急,充滿着樂觀和自信的強烈調子: “瞧着罷,吳荪甫拉的場面愈大,困難就愈多!中國人辦工業沒有外國人幫助都是虎頭蛇尾。

    他又要做公債——哼!這一個月裡,他先是‘空頭’,後來一看長沙沒有事,就變做‘多頭’,現在他手裡大概有六七百萬。

    可是我猜想,下月期貨他一定很抛出了些。

    他是算到山西軍出動,津浦線大戰,極早要在下月十号前後。

    哈,哈!吳荪甫會打算,就可惜還有我趙伯韬要故意同他開玩笑,等他爬到半路就扯住他的腿!” 于是沉默了一會兒。

    以後就是急促的一問一答,兩個人的聲音混在一處,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