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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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着腿大笑起來。

    但他立刻收住笑容,貢獻了一個意見: “依我看來,你們三位何不先組織起一個銀團來——” 這麼說着,他又回頭招呼着朱吟秋他們,——似乎怕冷落了他們三個: “哎,——吟翁,君翁和仲翁,我這話對麼?今天在場的就都是發起人。

    ” 靜聽着的三位,本來都以為孫吉人那樣大而無當的計畫未必能得吳荪甫贊成的,現在聽出了相反的結果來,并且又湊着唐雲山巴巴地來問,一時竟無言可答。

    莫說他們現時真無餘力,即使他們銀錢上活動得轉,對于那樣的太野心的事業,他們也是觀望的。

     情形稍稍有點僵。

    恰好當差高升進來請吳荪甫了: “杜姑老爺有請。

    在對面的小客廳。

    ” 吳荪甫似乎料到了是什麼事,站起來說過“少陪”,立刻就走。

    但是剛剛跑出大餐室的門,後邊追上了朱吟秋來,劈頭一句話就是: “杜竹翁那邊到期的押款,要請荪翁居中斡旋。

    ” 吳荪甫眼睛一轉,還沒回答,朱吟秋早又接上來加一句: “隻要展期三個月,也是好的!” “前天我不是同竹齋說過的麼?大家都是至好,能夠通融的時候就得通融一遭。

    隻是據他說來,好像也困難。

    銀根緊了,他怕風險,凡是到期的押款,他都要收回去,不單是吟翁一處——” “那麼我隻有一條路了:宣告破産!” 朱吟秋說這話時,态度異常嚴肅,幾乎叫吳荪甫相信了;可是吳荪甫尖銳地看了朱吟秋一眼以後,仍然斷定這是朱吟秋的外交手腕,但也不給他揭破,隻是淡淡地說: “何至于此!你的資産超過你的債務,怎麼談得到破産呢!” “那麼,還有第二條路:我就停工三個月!” 這句話卻使吳荪甫險一些變了臉色。

    他知道目前各絲廠的情形,就像一個大火藥庫,隻要一處爆發了一點火星,立刻就會蔓延開來,成為總同盟罷工的,而他自己此時卻正在趕缫抛售出去的期貨,極不願意有罷工那樣的事出來。

    這一切情形,當然朱吟秋都知道,因而他這什麼“停工三個月”就是一種威脅。

    吳荪甫略一沉吟,就轉了口氣: “我總竭力替你說。

    究竟竹齋肯不肯展期,回頭我們再談罷。

    ” 不讓朱吟秋再往下糾纏,吳荪甫就跑了,臉上透出一絲獰笑來。

     杜竹齋在小客廳裡正等得不耐煩。

    他嗅了多量的鼻煙,打過兩個噴嚏,下意識地走到門邊開門一看,恰好看見吳荪甫像逃走似的離開了朱吟秋來了。

    吳荪甫那一股又忿恨又苦悶的神色,很使竹齋吃了一驚,以為荪甫的廠裡已經出了事,不然,便是家鄉又來了電報。

    他迎上來慌忙問道: “什麼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麼?” 吳荪甫還是獰笑,不回答。

    關上了門,十分疲倦似的落在一張沙發裡,他這才說: “簡直是打仗的生活!腳底下全是地雷,随時會爆發起來,把你炸得粉碎!” 杜竹齋的臉色立刻變了。

    他以為自己的預料不幸而中了。

    可是吳荪甫突然轉了态度,微微冷笑,什麼都不介意似的又加了一句: “朱吟秋這家夥——他也打算用手段了!嘿!” “原來是朱吟秋呵!” 杜竹齋心頭一松,随即打了一個大噴嚏。

     “是呀!你剛才看見的。

    他要求你那邊的押款再展期三個月——好像還是至少三個月!這且不談,他竟打算用手段,什麼‘宣告破産’,什麼‘停工’,簡直是對我恫吓。

    他以為别人全是傻子,可以随他擺布的!” “哦——你怎樣回答他呢?” “我說回頭再談。

    ——可是,竹齋,你讓他再展期麼?” “他一定不肯結清,那也沒辦法。

    況且說起來不過八萬塊錢,他又有抵押品,中等幹經一百五十包。

    ” 杜竹齋的話還沒說完,吳荪甫早已跳起來了,像一隻正要攫食的獅子似的踱了幾步,然後回到沙發椅裡,把屁股更埋得深些,搖着頭冷冷地說: “何必呢?竹齋,你又不是慈善家;況且犯不着便宜了朱吟秋。

    ——你相信他當真是手頭調度不轉麼?沒有的事!他就是太心狠,又是太笨;我頂恨這種又笨又心狠的人!先前B字級絲價還在九百兩的時候,算來也已經可以歸本,他不肯抛出;這就是太心狠!後來跌到八百五六十兩了,他妄想還可以回漲,他倒反而吃進五十包川經;這又是他的太笨,而這笨也是由于心狠!這種人配幹什麼企業!他又不會管理工廠。

    他廠裡的出品頂壞,他的絲吐頭裡,女人頭發頂多;全體絲業的名譽,都被他敗壞了!很好的一副意大利新式機器放在他手裡,真是可惜!——” “照你說,怎麼辦呢?” 對于絲廠管理全然外行的杜竹齋聽得不耐煩了,打斷了吳荪甫的議論。

     “怎麼辦?你再放給他七萬,湊成十五萬!” “啊!什麼!加放他七萬?” 杜竹齋這一驚愕可不小,身體一跳,右手中指上老大一堆鼻煙末就散滿了一衣襟,但是吳荪甫微笑着回答:“不錯,我說是七萬!但并不是那八萬展期,又加上七萬。

    到期的八萬仍舊要結帳,另外新做一筆十五萬的押款,扣去那八萬塊的本息——” “我就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兜圈子辦?朱吟秋隻希望八萬展期呀!” “你聽呀!這有道理的。

    ——新做的十五萬押款,隻給一個月期。

    抵押品呢,廠經,幹經,灰經,全不要,單要幹繭作抵押;也要規定到期不結帳,債權人可以自由處置抵押品。

    ——還有,你算是中間介紹人,十五萬的新押款是另一家,——譬如說,什麼銀團罷,由你介紹朱吟秋去做的。

    ” 說完後,吳荪甫凝起了他的尖利的眼光,不轉眼地望着杜竹齋的山羊臉。

    他知道這位老姊夫的脾氣是貪利而多疑,并且無論什麼事情不能爽爽快快地就答應下來。

    他隻好靜候竹齋盤算好了再說。

    同時他也忍不住幻想到一個月後朱吟秋的幹繭就可以到他自己手裡,并且——也許這是想得太遠了一點,三個月四個月後,說不定連那副意大利新式機器也轉移到他的很有經驗而嚴密的管理之下了。

     但此時,小客廳後方的一道門開了,進來的是吳少奶奶,臉上的氣色不很好。

    她悄悄地走到吳荪甫對面的椅子裡坐下,似乎有話要說。

    吳荪甫也記起了剛才少奶奶心痛嘔吐,找過了丁醫生。

    他正想動問,杜竹齋卻站起來打一個噴嚏,接着就說: “照你說的辦罷。

    ——然而,荪甫,抵押品單要幹繭也不穩當,假使朱吟秋的幹繭抵不到十五萬呢?” 吳荪甫不禁大笑起來: “竹齋,你怕抵不到十五萬,我卻怕朱吟秋舍不得拿出來作抵呢!隻有一個月的期,除非到那時他會點鐵成金,不然,幹繭就不會再姓朱了:——這又是朱吟秋的太蠢!他那樣一個不大不小的廠,囤起将近二十萬銀子的幹繭來幹什麼?去年被他那麼一收買,繭子價錢都擡高了,我們吃盡了他的虧。

     所以現在非把他的繭子擠出來不行!” “你這人真毒!” 吳少奶奶忽然插進來說,她的陰沉的病容上展出朝霞似的豔笑來。

     杜竹齋和荪甫互相看了一眼,同聲大笑。

     “這件事算是定規了——剛才找你來,還有一件事,……哦!是趙伯韬來了電話,那邊第一步已經辦好,第二步呢,據說市場上有變化,還得再商量一個更加妥當的辦法。

    他在華懋第二号,正等我們去——” “那就立刻去!還有一個銀團的事,我們到車子裡再談罷。

    ” 吳荪甫幹幹脆脆地說,就和杜竹齋跑出了小客廳;一分鐘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