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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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裡要舉辦一些事業,所謂“自治”,例如修路、救災、水利、學校等等,士大夫是天然的領袖。

    要販運違法貨物,有作官的八行書就可免去關卡留難。

    畜養奴婢,隻要财力許可,幾千幾萬都為法律所承認。

    此外,還有師生,同年,同鄉,親戚,種種關系可以運用,任何角落裡都有人情面子,造成一股力量,條條大路都可通行。

     第四,相反的,士大夫對國家民族沒有義務,不對任何人負責。

    不當兵,不服役,不完糧納稅,一切負擔都分嫁給當地老百姓。

    一個地方的士大夫愈多,地方的百姓就愈苦。

    遇有特殊變故,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時候,出力的固然是百姓,出錢的還是百姓,士大夫是一毛不拔的,有時候還從中漁利,發一筆捐獻财。

     第五,因為知識被專利,所以輿論也被壟斷了。

    曆史上所謂“清議”一向是士大夫包辦的。

    隻有士大夫才會寫文章著書,才有資格說話,老百姓是沒有份的,即使說了也不過是“刍荛之見”,上達不了,即使上達了,也無人看重。

    東漢後期的太學生,明末的東林黨,清代末年的戊戌變法,都隻是站在士大夫立場上,對損害他們的另一剝削集團的鬥争&mdash&mdash對宦官、外戚、貴族的鬥争,和老百姓是不大相幹的。

     第六,士大夫也就是地主,因為他們可以憑借地位來取得大量土地,把官僚資本變成土地資本,士大夫和地主其實是同義語。

    反之,光是地主而非士大夫是站不住的,苛捐雜稅,幾年功夫就可以把這些不識時務的地主毀滅。

    因之,地主子弟千方百計要鑽進士大夫集團,高升一步,來保全并發展産業。

    地主所看到的是收租的好處,看不見的是農民的困苦。

    通常形容士大夫“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但不明白農民的痛苦,甚至連孔子那樣人,都以不坐車而步行為失身份。

    因之,在思想上,在政治上,都是保守的,共同的要求是保持既得利益,無論如何要鞏固維護現狀,反對一切變革、進步。

    從整個集團利益來看,士大夫是反變革的,反進步的,也是反動的。

    最多,也隻能走上改良主義的道路。

    當然,也有形式上是進步的,例如1898年的康有為梁啟超,要求變法,對當時守舊官僚說,比較上是進步的,可是在本質上,他們要求變法的目的,是在保存舊統治權,保存皇帝,也就是保存他們自己的地位和利益,他們的進步立場,隻是士大夫本位的形式上的進步,和一般人民的利益并不一緻。

     由上面的分析,士大夫是站在人民普遍憤怒與專制恐怖統治之間,也站在要求改革要求進步與保守反動之間。

    用新名詞來說是走中間路線,兩面都罵,對上說不要剝削得太狠心,通通都刮光了那我們吃什麼。

    對下則說:你們太頑強,太自私,太貪心,又沒有知識,又肮髒,專門破壞,專門搗亂,簡直成什麼東西。

    其實這些都可以回敬給他們,等于自己罵自己。

    他們之所以要表示超然的态度,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吊在半空間,這是有好處的。

    像清朝的曾左李諸公,幫助清朝穩定了江山,便青雲直上,在漢人滿人之間發展自己。

    兩面罵的好處是萬一舊王朝倒了,便可投到新主人的懷抱裡,他不是曾經罵過那已經倒了的舊王朝嗎?反正不管誰上台總有他們的戲唱,這就是士大夫走中間路線的妙用與作風。

     這種士大夫的典型例子,在曆史上可以找到不知多少,簡直數不勝數。

    這裡隻随便舉幾個談談。

     一個是錢謙益,明末時候的人,少年時候和東林黨混在一起,反貪污,反宦官。

    後來被政敵一棍打下來之後立刻變成了“無黨無派”,在鄉間住了幾年又變成了“社會賢達”。

    1644年機會一到,一躍而為禮部尚書,無黨無派和社會賢達的銜頭都不要了。

    對東林黨人則說:我是當年反貪污反宦官的健将,對當局則拼命獻身。

    清兵一來,首先投降的就是他,死後清廷把他放入“貳臣傳”之内。

    此公不但政治節操如此,在鄉間當社會賢達時就是标準的土豪劣紳,無惡不作。

     第二個是侯恂,《桃花扇》裡面所說的侯朝宗的父親,此公是明末的重臣,李自成入北京,他就降李自成,清兵入關他就降清,可以說是三朝元老。

     還有,再舉個明末的例子吧,《燕子箋》的作者阮大铖。

    他是有名的戲劇家,《燕子箋》、《春燈謎》,技巧都不壞,為了娛樂讨好弘光皇帝,清兵快到南京時,他還在忙着找好行頭,在宮裡獻演自己的大作。

    此公一生,可以分為整整七個時期:第一期,沒有大名氣,依附同鄉東林重望左光鬥(阮是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