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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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紙片上簽名的時候,我一直在偷偷地注視着他。

    就在我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突然僵硬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又盯了我一眼,與我的眼神碰到一起時,露出我所見過最古怪的表情——敵意加狂暴。

    我将目光迅速移開了,心裡非常震驚,臉又一下子紅了。

    我讓走道上的一本書給絆了一下,害得我挂在了一張桌子的邊上。

    坐在那張桌上的女生咯咯直笑。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煤炭一般的黑。

     班納先生在我的紙片上簽了名,給我發了一本書,沒說介紹之類的廢話。

    我可以斷定我們會合得來的。

    當然了,他别無選擇,隻能讓我坐到教室中間的那個空座上去。

    我坐到他旁邊去的時候,始終都垂着眼睛,他剛才那充滿敵意的凝視讓我很不知所措。

     把書放到桌上然後就座的時候,我沒有擡眼,但我眼角的餘光還是看到了他姿勢的變化。

    他傾向遠離我的那一側,坐到了椅子的最邊緣,臉也扭到了另一邊。

    好像聞到了什麼難聞的氣味。

    我偷偷地聞了聞自己的頭發。

    我的頭發散發着草莓般的味道,是我最喜歡的香波的氣味。

    完全不像是什麼難聞的味道呀。

    我讓頭發自右肩垂下,在我倆之間形成了一挂黑色的簾子,然後試圖注意聽老師講課。

     不幸的是,課講的是細胞解剖,我已經學過的東西。

    不管怎樣,我還是認真地做了筆記,始終低着頭。

     我忍不住偶爾透過那層我用頭發做的簾子,偷看我旁邊那個奇怪的男孩子一眼。

    那堂課自始至終,他那僵硬的姿勢一刻都沒有松弛下來過,坐在椅子邊上,能離我多遠就坐多遠。

    我可以看到他左腿上的那隻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他的肌腱繃在蒼白的皮膚下清晰可見,他一直保持着肌肉緊繃的狀态,從未放松下來。

    他把白襯衫長長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手臂的皮膚光潔細膩,肌肉卻驚人的結實強健。

    他遠非坐在他高大結實的哥哥旁邊時看上去那樣的瘦弱。

     這節課好像比别的課拖的時間都長。

    是因為這一天終于快熬出頭了的緣故呢,還是因為我在等他那緊攥的拳頭放松下來的緣故呢?他的拳頭始終沒放松下來;他依舊靜靜地坐着,靜得好像他根本沒有呼吸似的。

    他是不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啦?他平時都是這樣嗎?我對自己今天吃午飯時傑西卡的那番刻薄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說不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喜歡怨恨别人。

     這和我不可能有任何關系呀。

    之前他根本就不認識我。

     我又擡頭偷看了他一眼,馬上就後悔了。

    沒想到他又在瞪着我,兩隻黑色的眼睛裡都充滿了厭惡。

    我迅速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吓得我膽怯地靠在椅背上。

    這時,我腦子裡突然掠過了要是目光能殺人這句話。

     正在這時,鈴聲大作,把我吓得跳了起來,愛德華·卡倫已經離開了椅子。

    他優美自然地站了起來——個頭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背對着我,别人都還沒離座,他已經走出了門。

     我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他這個人也太讨厭了。

    這不公平。

    我開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東西,竭力抑制着滿腔的怒火,怕自己的眼睛泛起淚花。

    不知什麼原因,我的情緒跟淚腺之間有固定的電子線路連接。

    我生氣時通常都會哭,這是一個很丢人的秉性。

     "你是伊薩貝拉·斯旺吧?"一個男聲問道。

     我擡眼一看,隻見一張可愛的娃娃臉,正友好地沖着我微笑,他淺黃色的頭發用發膠整整齊齊地定成了一簇一簇的。

    他顯然不認為我難聞。

     "貝拉,"我微笑着糾正了他的說法。

     "我是邁克。

    " "你好,邁克。

    " "你下一節課在哪兒上?需要我幫忙嗎?" "事實上,我要去體育館。

    我想我能找到。

    " "那也是我的下一節課。

    "他似乎很激動,盡管在這麼小的一所學校裡,這并不是什麼大的巧合。

     我們一起向上課的地方走去;他是個話匣子——主要是他講我聽,這讓我感到很輕松。

    他十歲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亞,所以他能理解我對陽光的感受。

    後來才知道,他跟我英語課也是同班。

    他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不過,我們進體育館的時候,他問了一句:"那你有沒有用鉛筆什麼的刺了愛德華·卡倫一下?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

    " 我愣住了。

    這麼說來,我不是惟一注意到了的人。

    而且,顯然愛德華·卡倫平時也不是這樣。

    我決定裝傻充愣。

     "你是說生物學課坐我旁邊的那個男生嗎?"我問得很不藝術。

     "對,"他說,"他看上去好像很苦惱或者有什麼難言之隐似的。

    " "我不知道,"我回答說,"我沒跟他說過話。

    " "他是個不可思議的家夥。

    "邁克在我邊上耗着,遲遲不去更衣室,"要是我當時有幸坐在你旁邊的話,我肯定就跟你說過話了。

    " 我沖他笑了笑,進了女更衣室。

    他很友好而且明顯對我有好感。

    但這還不足以平息我的憤怒。

     體育老師克拉普教練給我找了一件校服,但并沒讓我穿着上今天這節課。

    在家那邊,隻要求上兩年的體育課,而在這裡,體育整個四年都是必修課。

    福克斯對我而言,簡直就是一座人間地獄。

     我觀看了同時進行的四場排球賽。

    想起我曾經受過多少傷,遭受過多少痛苦,我就有點兒惡心。

     最後的一遍鈴聲終于響了。

    我慢慢地到行政辦公室去交還我的紙片。

    雨已經飄到别的地方去了,但風很大,而且更冷了。

    我抱緊雙臂,縮成了一團。

     走進那暖和的辦公室後,我差點兒轉身就出來了。

     愛德華·卡倫站在我面前的辦公桌邊,我又認出了那一頭蓬亂的古銅色頭發。

    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進來的響聲。

    我貼着後牆站着,等着負責接待的老師閑下來。

     他正在用很有吸引力的聲音低聲同她理論,我很快就抓住了他們争論的要點。

    他想要将第六節生物課調到别的時間——任何别的時間都行。

     我怎麼也不能相信這事和我有關。

    肯定是因為什麼别的事情,發生在我進那間生物學教室之前的事情。

    他臉上的表情肯定百分之百和另外一件惱火的事情有關。

    他跟我素昧平生,絕對不可能突如其來地對我産生如此強烈的厭惡之情。

     門又開了,冷風突然灌了進來,把桌上的報紙刮得沙沙作響,吹散了我的頭發,紛亂地貼在我的臉上。

    進來的女生隻不過是走到桌邊,往鐵筐裡放了一張紙條就又出去了。

    可愛德華·卡倫的背都僵直了,接着他慢慢地扭過頭來瞪了我一眼——他的臉漂亮得不可思議——銳利的目光裡充滿了仇恨。

    刹那間,我感到了一陣真正的恐懼,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隻瞪了我一秒鐘,可這一瞪比剛才那陣刺骨的寒風,還要令我感到寒冷。

    他把頭又扭回去,面向接待員了。

     "那麼,沒關系,"他用天鵝絨般柔和的聲音匆匆說道,"我看得出來那是不可能的了。

    多謝您幫忙。

    "說完,他轉身就走,沒有再看我一眼,然後就消失在門外了。

     我懦弱地來到了桌前,這一次臉不是變紅了而是變白了,把簽了名的紙片兒交給了她。

     "你第一天過得怎樣啊,寶貝?"接待老師如慈母般地問道。

     "挺好的,"我撒了個謊,聲音有些發虛。

    她好像并不太相信。

     我來到停車場的時候,幾乎就剩下我的那輛車了。

    車似乎像一個避難所,已經是我在這個潮濕的綠洞裡所擁有的最接近家那邊的東西了。

    我在裡邊坐了一會兒,一臉茫然地盯着擋風玻璃外邊,僅此而已。

    可是,很快我就被凍得需要打開空調,于是我鑰匙一轉,引擎咆哮着發動起來了。

    我駛上了回查理家的路,一路上都在竭力不讓淚水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