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關燈
們家裡運道不好,你要特别留心,不要到處得罪人,尤其不能冒犯上官!&rdquo 徐承茵隻說母親放心,他自信與張翰林學士并無芥蒂。

    即使偶有意見參差,也可商酌,不足介懷。

    不過家居将近三月,尚未見及張的召喚,就不敢斷定真相如何了。

    本來他一直以為張擇端有如其名,隻是一個正人君子。

    自有陸澹園的事故,他已開始懷疑,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盡信。

    難道畫卷功成,張隻顧一己貪功,把他徐承茵派遣回籍了事?要是果真如此,總也要提及一種名目,不能這樣馬虎将事。

    他好幾次想寫信與範翰笙商酌,詢問個究竟,或者托人往吏部查看,到底自己是否有黜降之事。

    則因為自己确曾造次口吻帝姬,又怕一切安排原是官方息事甯人不便張揚時的通融辦法,如此倒可能因他一問,反而生出周折。

    因之此事也隻能悶在心頭無法排遣。

     他越是抑郁,家中各事也更多煩惱。

    原來徐家老屋門前有一道圍牆繞着一條小徑直達西側便門,兩旁植有五株紫荊,每年春間開得紫花盈道。

    早年徐家父祖希望子孫世世聚居,取傳說中紫荊花離不了能聚難分之意。

    于今人口既衆,田産早已分析,或殘留或轉賣,圍牆内的房屋,也按着風火牆而分割,各房自有庭院,隻有圍牆紫徑尚屬公産。

    而前年方臘之變起,官軍一到,即将紫荊樹砍倒,又将牆磚拆去築作堡寨。

    隻是如此許多的破壞,并沒有借此抵擋匪寇,今日景象既非,尤不利于風水。

    徐家各房商議應将圍牆修複,樹木重栽。

    父親徐德才既通庶務,公議總攬此事。

    可是他剛一向各房籌備收款,即發生我多你少的争執。

    兩位嬸娘還說承茵先年往京赴試也曾受得祠堂支濟,于今又任京官,如此公益事,應由他家慷慨捐囊啟始。

    承茵深恨自己帶書的計劃未能兌現,如果在家尚有額外的花費,來日北行盤纏尚有周折。

    他的母親也說,&ldquo為什麼我們的一房既出力又要出錢?自己後院屋頂尚在漏雨尚且沒有雇工修理,哪裡還有餘力去築圍牆?我早就說過:德才不應當把這事扛在自己肩上!&rdquo 而且說時又是一陣急雨,屋子後頭的漏水也正一點一滴地掉進漏處放着的一隻洗澡盆内。

    徐承茵感到無聊,隻尋得書架上的一本字帖準備練字消遣。

    不料翻來覓去,發覺十年前讀書時左右不離的一盞茶壺尚在抽屜内,隻是壺嘴已砸去一半。

    他筆墨俱備,就乘興将這破茶壺畫在紙上。

    畫完不覺自笑:我當日因着這茶壺而無師發蒙,以後也進得畫學,做得畫官,遇上不少離奇之事。

    可是今日窮途潦倒,铩羽歸家,豈不還是這冤孽作祟?要想把這破茶壺使勁摔去,弄它個粉碎,又怕母親見責,她老人家什麼破爛物件都舍不得丢。

    因之他也隻好将這茶壺悄悄地放回原處。

     他又習得三紙大字楷書,可是看來總不如意,也仍是眼高手低。

    自是他又忖思:此等事到底是雕蟲小技,隻是一入文士之手,才借此寫作大塊文章,道傳真僞,播弄是非,什麼君子小人,良臣賊子,作陳情表,镌黨人碑,一切都來了。

    太史公所謂&ldquo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rdquo也就始自此處。

    倒不如原始初民結繩記事,免去了這一套顔柳蘇黃,來得爽快利落。

     然則徐承茵究非偏激之士,不是柔福帝姬,還說他兩手隻在袖籠裡打轉,表現着君子不為已甚的情操嗎?他自知此時此刻帶着過激的想頭,還是因為左右都不得如意。

    少年女子自怨命途不由自身支配,其實男士又何所不然?想到這裡,也怪不得陸澹園要到處竄蹦,隻顧着自己兩眼朝天,不管人家終身低頭念佛了。

     他把寫的字放在一邊,又在紙上描畫。

    這次所畫的不是實物寫真,而是從記憶之中學畫龜茲國人帶着駱駝進出城門的景況。

    他記着張擇端說的,那趕駱駝的人不圖急功,隻顧任重道遠。

    所以畫時要把各人畫得兩腳着地,駱駝腳即離地也不過三數寸,才表現一種悠閑的步伐,使習畫與看畫的人,同樣體會到培養耐性,免除急躁。

     這時候雨已止了。

    午後陽光出現,他收拾文具,比較心地平和。

    又過了一個時辰,門前出現一個來人,缁帽青衣,看來頗像城裡明金局的小宦官,口稱有重要件須親遞徐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