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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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自己的主意。

    &rdquo 徐承茵不免感到怅惘,何以他不把聖上做主的情形提前道及,還省得自己到處打聽把問?又何以他不秉着史官的節操在禦前據理力争?至此他對翰林學士為人的看法不免籠罩着一層陰影。

    他又記起張擇端笑而不言時,範翰笙面上也顯着那若有若無的神情,因之更增加胸中疑窦。

     可是即在此期間,大概去臘八未遠,甚可能是節後三日,童太尉捷報至京,遼國業已削平。

    大金履行盟約割交燕京并涿、易、檀、順、景、薊六州。

    自此太祖陳橋兵變以前未遂之志,真宗在澶淵所受之恥和神宗皇帝發憤圖強之誓約或已實現,或被昭雪,于是普天同慶。

    天子朝獻景靈宮,飨太廟,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太師太尉以下一律進爵加官,連東京士庶閑雜人等也全部喜氣洋溢。

    因為大宋版圖伸展,戶口錢糧增多,新政敷功,不僅&ldquo豐亨豫大&rdquo的辦法要加緊繼續進行,而且見存人戶尚可得到停刑減稅的好處。

     正月元旦的大朝會又有大金國派來的特使慶賀,行該國國禮,副使則跪拜如漢儀,禮後天子賜宴。

    初六日,徐承茵之好友李功敏來告:陸澹園已因籌策之功升昭武校尉,此是五品名位,李建議他們兩人合購绯色袍服一襲并滴粉縷金帶為賀儀即速寄往燕京軍前。

    徐承茵認可以後不免納悶:澹園與自己已為貼身姻親,為何重要消息仍一再由李功敏轉達?而且李任職于國子監,也因國家&ldquo圖燕&rdquo功成而升官,已自助教進為直講。

    隻有他自己則仍為畫學谕之九品官。

    他也不知道國子監的訓誨與王師奏捷有何關系。

    想來想去到頭他仍隻能安慰自己:看來他之不得升遷,還是頂頭上司牽制。

    張擇端為翰林學士早已躐等,無可再升。

    他自己與範翰笙為其部屬也免不了随着受累。

    如此看來仍隻有希望《清明上河圖》及早成功,皇上嘉納,則不怕再不加薪晉級了。

     所幸這畫圖日有進展。

    以前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mdash&mdash一座虹橋的寫真也因張翰林&ldquo更上一層樓&rdquo的秘訣,而得豁然開朗。

    然來此橋無水上之支柱。

    橋面有如一張弓背被弦線在兩端緊束而固定。

    而虹橋之為橋連弦線亦不具在,而系橋之兩端着岸處已預先向近水方向築砌有磚石,橋之弧形梁材被嵌卡在磚石之間埋在地下。

    而且虹橋也并非獨木橋,而是由十二根棟梁之材并合組成。

    這像排骨的形貌隻從橋之低處向甕洞中看去,也是遠小近大,才看得清楚,河中又畫有客船一艘,水手操作緊張,避免與橋沖擊,更使畫面看來愈為生動。

     虹橋跨水逾六丈,本身寬度也達二十三四尺,橋面不僅可行車馬,尚且有固定之攤販兜售食品。

    如此種種則隻有從上向下看去。

    作畫之人及看圖之人同樣都要後退數十尺更上一層樓才能一目了然。

    因為觀點距橋已較遠,于是橋上人物遠近無大差别,都在身長一寸左右。

     虹橋畫完,十千腳店在位,再有河中數艘船舶,畫幅已逾半。

    以後專畫街上情景,就容易着手多了。

    看來一切順利,隻是剛過元宵,又發生一段周折。

     張擇端的街景設計已經皇上認可,當中有一處十字街頭之茶店停有肩輿,内有貴婦不離肩輿,隻由丫鬟供奉茶水,此場面已有底稿。

    忽一日張擇端奉有聖旨,這丫鬟由柔福帝姬扮充,亦即要照她的相貌畫入。

    徐承茵深不以為然。

    他回想當初各人曾說及朝廷提倡畫學說是要從格物緻知做起,曾未有如此輕佻。

    這幅《清明上河圖》更是國家要典,換了主持人三人,也耽誤了兩年,又曾在題材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正,實不能令之如是的将就。

     他也知道柔福帝姬是今上的愛女,禦筆臨畫唐人熨絹時她曾鑽在絹下,一時皇上興至把她也畫入圖中,當日她不過三四歲,曾被稱為一時佳話。

    可那是燕居時消遣之作,今度作畫要注重國計民生,當中有極大的差别。

    況且當日蔡太師在政和年間根據《詩經》将各公主改稱帝姬時,即已掀動民間歪曲傳說,或稱&ldquo國家無主&rdquo,或稱&ldquo帝亦号饑&rdquo。

    今朝把她天潢華裔玉葉金枝畫作媵婢,更不度無知小民作何話說。

     徐承茵不是一件老古董。

    但是四年來他已學會體順輿情,實際就要向民間智力之低下處着手用心。

    至此他更覺得張翰林學士有緣近接天顔務必盡忠力谏。

    他也記起張擇端親自對自己說及:&ldquo怕什麼?&rdquo他不是曾鼓勵自己學着文官之彈劾文臣,武官之取對方上将首級嗎?有一日他對張說起:&ldquo學士,你能不能讓我在皇上之前陳情?&rdquo但是此不過激勸之意,他希望自己的滿腔熱忱促使張擇端不得不在禦前慷慨直言,并沒有希望他陛下真的接見九品小員,數如恒河沙的畫掾書手,所以次日翰林學士告訴他今上召他自己入大内,他不免驚愕,而且他手指微顫,腳履不穩,自知口出大言,這時無法收回,到底禁不住衷心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