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震其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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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租界上的“國學家”,以為做白話文的大抵是青年,總該沒有看過古董書的,于是乎用了所謂“國學”來吓呼他們。《時報》上載着一篇署名“涵秋”的《文字感想》〔2〕,其中有一段說:

    “新學家薄國學為不足道故為鈎辀格磔之文以震其艱深也一讀之欲嘔再讀之昏昏睡去矣”

    領教。我先前隻以為“鈎辀格磔”〔3〕是古人用他來形容鹧鸪的啼聲,并無别的深意思;虧得這《文字感想》,才明白這是怪鹧鸪啼得“艱深”了,以此責備他的。但無論如何,“艱深”卻不能令人“欲嘔”,聞鹧鸪啼而嘔者,世固無之,即以文章論,“粵若稽古”〔4〕,注釋紛纭,“繹即東雍”〔5〕,圈點不斷,這總該可以算是艱深的了,可是也從未聽說,有人因此反胃。嘔吐的原因決不在乎别人文章的“艱深”,是在乎自己的身體裡的,大約因為“國學”積蓄得太多,筆不及寫,所以湧出來了罷。

    “以震其艱深也”的“震”字,從國學的門外漢看來也不通,但也許是為手民〔6〕所誤的,因為排字印報也是新學,或者也不免要“以震其艱深”。

    否則,如此“國學”,雖不艱深,卻是惡作,真是“一讀之欲嘔”,再讀之必嘔矣。

    國學國學,新學家既“薄為不足道”,國學家又道而不能亨,你真要道盡途窮了!

    九月二十日。

    KK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二二年九月二十日《晨報副刊》,署名某生者。

    〔2〕涵秋李涵秋(1873—1924),江蘇江都人,鴛鴦蝴蝶派的主要作家之一。作品有《廣陵潮》等。他的《文字感想》,載一九二二年九月十四日上海《時報》的《小時報》專頁。

    〔3〕“鈎辀格磔”象聲詞,鹧鸪鳴聲。《本草綱目》卷四十八《禽部》“集解”引孔志約的話:“鹧鸪生江南,形似母雞,鳴雲‘鈎辀格磔’者是”。

    〔4〕“粵若稽古”語見《尚書·堯典》。粵,亦作“曰”,發語詞。關于這四個字,自漢代以來注釋的人很多,而各家的注釋多不相同。據唐代孔穎達注,是“能考古道而行之”的意思。〔5〕“绛即東雍”語見唐代樊宗師《绛守居園池記》。樊宗師的文章以艱澀著名,很難斷句。注釋這篇文章的人很多,斷句也不盡相同。該文第一句“绛即東雍為守理所”,有人斷為“绛即東雍,為守理所。”也有人斷為“绛,即東雍為守理所。”按樊宗師曾任绛州刺史,這句話的意思是:绛就東雍舊地建置太守治所。

    (6〕手民指排字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