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燈
那老農人隻是表示知道了就轉身走開了。

     &ldquo我是不是對伊薩白先生說了不恰當的話,哈克先生?&rdquo約翰尼笑着問道。

     &ldquo胡說,沒有。

    &rdquo哈克是個清瘦無下巴的人,有着像鳥一樣的肩膀及雙眼間永遠存在的深溝,&ldquo那就是莫頓的方式。

    你要在這裡住了四十多年之後莫頓才會認為你有投票權。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會浪費白天的時間。

    &rdquo &ldquo辛恩隅裡沒有人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現代化,&rdquo治安官本尼·哈克用他的鼻音緩緩說道,&ldquo但莫頓還停留在麥金萊執政的年代。

    耕作的方式從他小時候起就沒有改變過。

    他比新教徒還要更不可理喻。

    他還自己釘馬蹄鐵呢!&rdquo 約翰尼開口:&ldquo他的女兒&mdash&mdash&rdquo 但哈克自顧自地講着,仿佛約翰尼什麼話都沒說:&ldquo彼得·巴瑞有一次試圖要賣給他一個抽水馬桶,但莫頓說那種老式三個洞的對他爸爸很好用,對他也真的很好用。

    事情就像那樣。

    事實上,他沒有自來水而是自己用泵抽水。

    沒有電燈,沒有桶裝瓦斯,什麼都沒有。

    莫頓·伊薩白真該活在亞夏豪·辛恩的年代。

    不過莫頓是個正直的人,敬畏上帝,星期日唱聖歌時沒有人比他更大聲。

    &rdquo &ldquo為什麼他的女兒&mdash&mdash&rdquo &ldquo抱歉,辛恩先生。

    我母親有事要找老麼。

    &rdquo本尼·哈克迅速說道。

    過了好久之後約翰尼才聽說為什麼莫頓·伊薩白的女兒和外孫女會坐在角落裡。

     接下來他與瑪茜達·司格特交談,她是他今早在巴瑞店中遇見的那個煩惱的男孩的母親,但他發現她太過害羞使他束手無策。

    她是蕾貝卡·赫默斯的同父異母姐妹,她們原本都是奧克蘭家人,一個曾經在辛恩隅極為興盛的家族,但她們是碩果僅存的。

    司格特太太凹陷的臉頰遮掩住年紀和眼前的苦痛,其他則是苦工留下的痕迹。

     &ldquo她本是個美麗的女子,&rdquo當她去尋找她那十三歲的女兒時辛恩法官說道,&ldquo杜克萊遺傳了她的眼睛。

    它們幾乎是瑪茜達僅存的了。

    &rdquo她看起來像六十歲,法官說她才四十四歲。

     然後是赫希·李蒙。

    老人李蒙是少數留有胡子的楊基人,那是一副很長的胡子,銀白色的,從一頭銀色長發洩下,好像來自山上。

    這老家夥又壯又敏捷并且曬得很黑,他輕巧地走在芬妮·亞當斯的房子裡,好像這裡是教堂。

    他穿着一件又破又髒的套頭衣服及一雙破舊的靴子。

    他避開成人,一直留在小孩堆裡,他們接納他,好像他是他們中的一分子。

     辛恩法官告訴約翰尼關于李蒙的事:&ldquo赫希原本是四隅路上一個很富有的農夫,在伊薩白家再過去。

    有一天晚上他和他太太吵架,他就帶了一誇脫威士忌到谷倉去。

    他喝光後搖搖晃晃地走到一片牧草地就睡着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的谷倉和房屋成了一片火海。

    顯然是他把煙鬥丢在谷倉裡了。

    它點燃了幹草,強風則助長火勢。

    等到救火車從村裡開到時已經無能為力了,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燒光及避免延燒到樹林:他的太太及六個孩子都燒死了。

    李蒙上了聖山鑽進一間廢棄的小屋中,此後他就一直留在那裡。

    他究竟是怎麼過活的我們不清楚。

    他不肯接受幫助,天知道芬妮嬸嬸和我都曾提供過。

    設陷阱并打些獵物,我猜想。

    當他需要現金時,他下山來受雇于農人,就像他現在在司格特家做的一樣。

    或許這是他今天會在此地的惟一理由。

    在村中人們好幾個月見不到他,就算見到了他也不會跟他們說話。

    &rdquo 另外還有凱文·華特斯,他沿着聊天人群的外圍逛着,一臉茫然,棕色的嘴唇上有一些藍莓松餅的碎屑&mdash&mdash亵渎,約翰尼想着,遊蕩的亵渎&hellip&hellip還有埃米莉·巴瑞,商店老闆的太太。

    埃米莉·巴瑞的細長身材看起來像鋼琴上的弦,邋遢的頭發緊緊往後梳在一個棕色的結中。

    她穿着一件昂貴的孕婦裝卻努力裝出很廉價的樣子。

    她的聲音尖銳,跟其他女人說話時好像她們是塵土一樣。

    約翰尼一找到适當的機會就從她身邊溜走了。

     那些大男孩呢&mdash&mdash赫默斯家的雙胞胎、喬·哈克、艾迪·潘曼&mdash&mdash他們已經溜出屋外,太無聊了,然後就開始放起鞭炮了&hellip&hellip 約翰尼很高興法官終于看看他的臉,歎口氣,然後宣布:&ldquo時間到了!&rdquo 就這樣辛恩隅居民近乎一緻地踏出芬妮·亞當斯嬸嬸的大門&mdash&mdash法官看過後告訴約翰尼,不在場的隻有司格特家的三代男性和麥伊·潘曼&mdash&mdash沿着辛恩路到十字路口轉向西隅,那裡有大炮、旗杆和亞夏豪·辛恩的紀念碑,男人走在前面,女人和孩子們成兩列在後。

    然後大家都坐在本尼·哈克和笑臉華特斯從鎮公所裡搬來的折椅上,在路上排成三列,兩邊有交通警告标志護衛他們,但根本沒有車來。

    辛恩法官登上紀念碑的基座取下他的巴拿馬帽,在七月的烈日下用手帕擦拭着他的頭皮。

    每個人都很安靜,連最小的小孩都一樣。

     然後法官說道:&ldquo我們将用例行的方式展開我們的年度典禮,向國旗緻敬。

    &rdquo他轉身面對旗杆,辛恩隅的居民從折椅上站起來,所有的男人脫下帽子舉起右手,法官帶領全村宣誓效忠美國國旗,&ldquo國家不可分割,自由與正義全民均享。

    &rdquo 再度落座時又是一陣騷動,接着法官說道:&ldquo現在我們轉給上帝,由我們的牧師帶領我們禱告。

    &rdquo 山缪爾·希諾清瘦的軀體站到基座上,他的臉上不再有不安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莊嚴的責任感。

    他低下頭,法官低下頭,所有的人都低下頭。

    牧師用清亮的聲音說出祈禱文,好像他終于有權力說話而不再害怕。

    對天父的祈禱文是祈求保佑他所賦予他們的自由,降下甘霖使田裡的果實能夠生長,讓老年人得享平靜,生病的人恢複健康,諸善降臨不論尊卑。

    然後希諾先生祈求國家的安全,使其能夠抵抗外侮;祈求美國總統及其幕僚擁有智慧,祈求世界各地都有和平。

    接着辛恩隅的居民低聲說道:&ldquo阿門。

    &rdquo等牧師走下來回到他的坐位并回複他那不安的笑容時,衆人都順從地擡起他們的頭。

     法官笑着說道:&ldquo茱蒂·司格特,她明年就将從我們的中學畢業,現在由她來宣讀獨立宣言。

    &rdquo 瑪茜達·司格特的茱蒂,黃色的發辮在陽光中閃耀,雙頰因興奮而成了粉紅色,緊張地走到辛恩法官的身旁,她舉起了白色的紙卷,紙卷略為抖動,對此她蹙眉然後用高亢緊繃的聲音開始誦讀,偶爾摻雜了一些裂帛之聲在獨立宣言裡&hellip&hellip 約翰尼看着左右法官的那些同鄉。

    他覺得除了芬妮·亞當斯之外,他從來沒有看過更一緻地發呆。

    那些高雅的文句流過他們就像是泉水湧上石頭,沒有深入,過一會兒石頭就會幹了。

    怎麼,約翰尼想着,有何不可?還不就是律師那些欺瞞、嘲弄及迷惑的話語?除了像路易斯·辛恩這種老人外,還有誰會聽? 他留意到,當茱蒂·司格特如釋重負地走下台時,伊莉莎白·希諾捏了捏她的肩膀,她母親投給她充滿愛意的一瞥。

    辛恩法官沉默了一會兒,好像連他都感受到那種無聊。

     接着法官開始了他的演講。

     他說了各位芳鄰之後,就開始說他還記得小時候村裡的獨立紀念日典禮,在座中有些人也還記得。

    那時小河流經辛恩隅。

    所有的房子都是白的,還有多處老樹陰。

    路上被各方前來參加慶典的車弄得塵土飛揚。

    群衆&mdash&mdash純粹是辛恩隅的居民&mdash&mdash遍布四隅路還有前後這些路,那時候他們的人好多。

    他們有個鼓号隊振奮他們,他們能奏出相當悅耳又大聲的音樂。

    他們的自衛隊發射舊式步槍緻敬,展開典禮,他們禱告朗誦及演說,在他父親孩提時代這尊大炮曾發射過,接着有面包乳酪及雞尾酒給每一個人。

    演說者激昂地說着他們的祖先是如何為他們的自由而奮鬥而流血而死亡,他們是自由人,但為了維護他們的自由必須随時準備犧牲生命。

    他們喊叫、呼嘯并開槍戰鬥,因為他們要讓這份自由繼續年輕、繼續擴大、繼續興旺并繼續載滿着希望。

    他們一無畏懼,他們更不認為任何單一一個人的性命會比鎮自由更重要。

     法官俯視那些空洞的臉龐,那些空洞的臉仰望着他。

     然後他突然說道:&ldquo今天我們再度慶祝七月四日。

    而流經我們村裡的河流我們現在稱之為空河,我們還利用它來傾倒我們的垃圾。

    原本是雪白的房子變成髒兮兮的灰色并且搖搖欲墜。

    我們隻剩下一小撮人。

    九個孩子在中小學,三個在康福的高中。

    四個農場,盡皆努力掙脫警長的魔掌。

    一個老人站起來喋喋不休地說着自由,你們問自己:&rdquo自由?什麼是自由?變得更窮一點嗎?喪失我們的土地嗎?看清子女渴望的自由嗎?被炸掉,還是像老鼠一樣死在洞穴裡的自由,還是看着我們的骨頭在黑暗中像蠟燭般發光?&lsquo這些是不容易回答的問題,各位芳鄰,但我将試圖來回答。

    &ldquo 衆人扭動着,而法官談論着自由世界和共産主義間的巨大沖突,而以此對抗為名義的争鬥是如何影響到美國的自由。

    何以某些權威人士借此機會,在對抗共産主義的奮鬥中,攻擊和懲罰那些與他們意見不相同的人,以至于今日若有人持反對意見,不論他有多忠貞,在法律之下他已沒有平等的正義。

    何以今天在某些案子中,其父親或姐妹的想法有時也會對其不利。

    何以今天有些人隻是因為有關聯,甚至是遙遠過去的關聯,就被判處重罪。

    何以今日自首的叛國者在宣誓下會受到禮遇。

    何以今日的控告已取代了證據,而被告卻不能夠交互訊問原告,常常他們連原告是誰都不得而知&mdash&mdash或甚至,這種狀況有愈來愈多的趨勢,到底告訴的本質為何。

     &ldquo你問我,&rdquo辛恩法官說道,他的雙臂稍稍抽動,&ldquo這一切跟你有什麼關系,我告訴你,各位芳鄰,這跟你大有關系!誰要當窮人?但如果讓人在貧窮自由人與富裕奴隸之間做選擇那誰會猶豫?喪失你的土地難道會比喪失替自己着想的權利好嗎?那些拿起步槍抵抗農場圍籬外英軍的農人,是為了要保護他們的貧窮,還是為了他們獨立思考行動而戰? &ldquo攻擊自由人的行動總是始終攻擊保護他們自由的法律。

    那麼專制暴君是如何攻擊那些法律的?首先是這麼說:&rdquo我們要暫時把這些法律擱置一旁&mdash&mdash這是非常時期。

    &lsquo而這非常時期就在你眼前晃來晃去,這時你的權利就一項一項被剝奪了;很快你就沒有權利了,你也沒有正義了,你喪失了你的精力和人性,你變成一個東西,隻适合去思考和從事你被告知的事。

    在納粹德國就是這麼發生的。

    你要讓它發生在這裡嗎?&ldquo 辛恩法官擦着他的臉,然後他喊道:&ldquo沒有正義就沒有自由,而不是對所有人都同樣平等的正義就不是真的正義。

    對與我們持反對意見或持相同意見的人都一樣;對窮人對富人都一樣;對有外國姓氏和本國姓氏的人都相同;對天主教徒如同對新教徒,而對猶太人如同對天主教徒;對黑人如同對白人。

    這些不僅僅是字眼,各位芳鄰,不是讓你們挂在牆上的美麗标語。

    這是介于你和喪失你的自由之間惟一的盔甲。

    未經正當的法律程序而剝奪了一個人的自由,或他的财産,或他的生命,則我們全體的自由、财産和生命都有危險。

    把這些告訴你們的國會議員和參議員。

    讓你們的聲音被聽到&hellip&hellip趁現在還有時間!&rdquo 等到星條旗歌被唱起時,彼得·巴瑞趕在前頭去開他的店,孩子們呼嘯着跟在他後面去買手槍和泡泡糖,大人則散成一團一團地談論天氣、谷物和價格,約翰尼扶着老人的手臂陪他繞過辛恩寓所然後走到後面的樹林裡去。

     &ldquo我認為那是篇很好的演說,法官,&rdquo約翰尼說道,&ldquo就演說來說。

    &rdquo 辛恩法官停下來看着他:&ldquo我說了什麼,約翰尼,你不相信?&rdquo &ldquo呢,我相信我全部相信,&rdquo約翰尼聳聳肩,&ldquo但我還能怎麼樣?抽一根煙?&rdquo 法官不耐煩地搖搖頭:&ldquo當一個人與沒有語言共鳴能力的人或一個聾子說話時,結果一定是可怕的沉默。

    我們走吧!&rdquo 他們在法官的樹林裡走了很久,終于法官停下來坐在一株倒下的樹上。

    他擦擦臉,用力打着蚊蚋,然後他開口:&ldquo我不知道我今天是怎麼回事。

    &rdquo &ldquo那是楊基良心,&rdquo約翰尼笑道,&ldquo對流露正直的感情而反感。

    &rdquo &ldquo我不是說那個,&rdquo法官停下來,好像在搜尋适當的字眼,&ldquo整天我都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覺。

    &rdquo &ldquo感覺?&rdquo &ldquo嗯,就像是在一個完全死寂靜止、高濕度的日子中醒來,空氣仿佛有一噸重,使人無法呼吸。

    &rdquo &ldquo最近看過醫生嗎?&rdquo約翰尼輕輕問道。

     &ldquo上個星期,&rdquo老人不悅地說道,&ldquo他說我會活到一百歲。

    &rdquo 約翰尼沉默了。

    然後他說道:&ldquo這是跟辛恩隅有關的,毫無疑問。

    你不再那麼屬于這裡了,你自己說的。

    那并不使我訝異,這地方相當可怕。

    &rdquo &ldquo你相信預感嗎,約翰尼?&rdquo辛恩法官突然問道。

     約翰尼說道:&ldquo當然相信。

    &rdquo 法官晃動了一下。

     他從木頭上站起來找出他的手帕:&ldquo我答應瑪茜達·司格特要帶你去看看易爾。

    老天,真是熱!&rdquo 第二天,芬妮·亞當斯嬸嬸就被謀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