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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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别得意,他們是打不死我的,為什麼打不死?仍然是因為我自幼就是在鞭子下長大的。

    因此我才能活到今天。

    唉,我挨的打啊,一輩子都在挨打!&rdquo他在故事的末尾加了一句,仿佛陷入了憂傷的沉思,仿佛在竭力回憶并計算他挨了多少回打。

    &ldquo不行,&rdquo他打破片刻的沉默補充道,&ldquo數不清挨了多少打了;怎麼數得清呢!數不勝數啊。

    &rdquo他看了我一眼,笑了,可是笑得那麼和善,使我也不禁報以微笑。

    &ldquo您知道嗎,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直至現在,我要是在夜裡做夢,一定是夢見有人在打我:不會有别的夢。

    &rdquo他的确時常在夜裡喊叫,而且往往叫得聲嘶力竭,于是囚犯們立刻把他推醒:&ldquo喂,你嚷什麼呢,鬼東西!&rdquo他很健康,個子不高,活潑而開朗,大約有四十五歲了,能和大家和睦相處,不過,他很喜歡偷東西,而且在我們這裡經常因為偷東西而挨打,可是,在我們這裡誰沒有偷過東西呢,又有誰不曾行竊敗露而挨過打? 我再補充一點:所有這些挨過打的人在講到他們怎樣挨打、講到那些毒打他們的人的時候,我總是驚訝于他們是那樣非凡地和善、那樣心平氣和。

    在這樣的故事中,甚至感覺不到一點憤恨和敵意,我聽了卻立刻就會提心吊膽,心髒劇烈地怦怦直跳。

    而他們講起來卻往往像孩子似的有說有笑。

    至于米-茨基,舉例來說,曾對我講過自己受刑的情況;他不是貴族,挨了五百棒。

    這是我從别人那裡了解到的,于是親自去問他,這是不是真的,是怎樣發生的?不知怎麼,他的回答很簡短,仿佛内心有什麼隐痛,竭力不朝我看,臉也漲紅了;片刻後他看了看我,眼裡燃起了仇恨的火焰,氣得嘴唇直哆嗦。

    我感到,他回首往事,這一頁是無法忘記的。

    然而我們幾乎所有的人(我不敢保證沒有例外)對這種事都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我有時想,他們是不可能徹底認錯的,不可能認為受罰是罪有應得,特别是在犯罪的對象不是自己人而是管理人員的時候。

    其中的大多數人都決不會怪罪自己。

    我已經說過,即使在罪行是針對自己難友的情況下,我也沒有發現他們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至于針對管理人員的罪行就更不用說了。

    我有時覺得,在後一種情況下,對問題有其特殊的,可以說是一種實際的或不如說真實的看法。

    這裡注意到了命運、事态的不可抗拒性,這也并不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而是一種下意識的信念。

    比如說,一名囚犯總是傾向于認為,自己在針對管理人員的罪行中是有正當理由的,因而懷疑這一點對他來說是不可思議的,然而實際上他畢竟意識到了,管理人員對他的罪行有完全不同的看法,因而他是應當受到懲罰的,于是清賬,互不相欠。

    這是雙方的鬥争。

    囚犯知道而且毫不懷疑,自己的親屬、自己的底層民衆的法庭會為他辯護,他也知道,他們永遠不會判他有罪,多半還會徹底地為他辯解,隻要他的罪行所針對的不是自家人、不是自己的弟兄、不是自己親如一家的底層民衆。

    他的良心是安甯的,而良心使他堅強,使他不會受到道德的困擾,而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仿佛覺得,有一股力量在支撐着他,因而并不憎恨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是把它看作一種不可避免的事實,它不是由他開始,也不是由他結束,而且還将長久地繼續存在于這種既有的被動然而頑強的鬥争之中。

    哪個士兵是出于私仇而與土耳其人作戰呢;可土耳其人在刺他、砍他、向他射擊啊。

    不過,并非所有的故事都是那麼冷漠而無動于衷的。

    例如熱列比亞特尼科夫中尉,人們講起他的故事,甚至會帶點兒憤怒的意味,但不是震怒。

    我在住院初期就對這位熱列比亞特尼科夫中尉有所了解了,不用說,是聽了囚犯們講的故事。

    後來有一天我也看到了他本人,那時他在我們這裡站崗。

    此人年近三十,高大肥胖,通紅的雙頰胖嘟嘟的,有一口雪白的牙齒和放肆而響亮的笑聲。

    從他的臉色就能看得出,這是世界上最沒有顧忌的人。

    在他被任命為體罰執行官的時候,非常喜歡用木棒懲罰犯人。

    我急于補充一句,那時我就把熱列比亞特尼科夫中尉看作他那一夥人中的一個怪胎,囚犯們自己也都是這樣看的。

    除他之外也曾有過勤奮而熱心地忠于職守的執行官,當然這是在從前,在那個并不遙遠的從前,關于那個時期的&ldquo傳說還很新鮮,卻令人難以置信&rdquo。

    不過,他們的勤奮和熱心多半是質樸的,并不特别着迷。

    而這個中尉在執行任務時卻有點像高雅的美食家。

    他愛好、狂熱地愛好執行的藝術,而且他的愛好完全是為藝術而藝術。

    他欣賞這種藝術,如同羅馬帝國時期縱情聲色的頹廢的特權階層,為自己想出各種巧妙的花招、反常的行為,想多少能愉快地刺激和振奮一下被油污蒙蔽的心靈。

    瞧,一名囚犯被帶出來受刑了;熱列比亞特尼科夫是執行官;一看到手持粗木棒的士兵排成長長的隊列,就會激起他的靈感。

    他得意地巡視隊列,堅決地一再重申,每個人都要問心無愧地努力執行自己的任務,否則&hellip&hellip士兵們都知道,這否則意味着什麼。

    這時囚犯被帶來了,如果他至今還不了解熱列比亞特尼科夫,還沒有得悉他的全部底細,那麼他就會對這個囚犯玩這樣一種花招。

    (不言而喻,這隻是上百個花招之一;中尉的奇思妙想是層出不窮的。

    )每一個囚犯,當他被脫光衣服,雙手拴在槍托上,然後幾個士官就這樣牽着他穿過整條綠街的時候&mdash&mdash每一個囚犯此刻總是按照一般的習慣,開始淚汪汪地哀求執行官從輕懲罰,不要過于嚴厲地加重懲處:&ldquo閣下,&rdquo不幸的人叫道,&ldquo發發慈悲,做一位慈父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