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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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鄙下流的享樂欲望,在彼得堡和它的那些市民大街和糖果糕點店的誘惑下,竟如此貪圖享樂,以緻一個并不愚蠢的人竟會幹出這種不明智的瘋狂勾當。

    他很快就被人揭發了;他的告密牽連了無辜的人們,使另一些人受到蒙騙,因而被流放西伯利亞,在我們監獄裡服刑十年。

    他還很年輕,他的人生剛剛開始。

    按理說,他的命運發生這樣可怕的變故,應當使他警醒,激發他的天性起而反抗,以求轉機。

    但是他恬不知恥地接受了自己的新的遭遇,甚至毫無悔改之意,面對這種遭遇沒有道德上的憤慨,除了被強制勞動、不得不告别那些糖果糕點店和三條市民街,竟無所畏懼。

    他甚至覺得,苦役犯的身份隻是使他更能放開手腳,去幹一些更加卑鄙龌龊的勾當。

    &ldquo苦役犯就是苦役犯嘛;既然是苦役犯,那麼為非作歹就是可以的了,并不可恥。

    &rdquo一字不差,這就是他的看法。

    我是把這個可惡的家夥作為一種現象來回憶的。

    我有好幾年生活在殺人犯、淫棍和臭名遠揚的惡徒之間,但是我敢肯定,我生平還從未遇見過像A這樣道德淪喪、貪淫好色、卑鄙下流的無恥之徒。

    我們這裡有一個弑父兇手,是貴族出身;我曾提到過他;但我根據許多細節和事實斷定,甚至這個人也比A遠為高尚,遠富于人性。

    在我看來,在我勞役生涯的整個時期,A就是有牙、有胃的行屍走肉,有一種不可抑制的欲望,想得到最粗鄙、最獸性的肉體享受,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肉體享受,他能極其冷血地屠殺、宰割,總之無所不為,隻要能銷贓滅迹。

    我一點也沒有誇大其詞;我是很了解A的。

    這是一個例子,在精神上不受任何規範、任何法制制約的人的肉體會堕落到什麼地步。

    看着他那永遠挂在臉上的譏諷的微笑,我是多麼反感哪。

    這是一個怪物,精神上的卡西摩多。

    而且他又狡猾又聰明,相貌英俊,甚至受過一些教育,有能力。

    不,社會上有這種人比火災更糟糕,比瘟疫和饑荒更糟糕!我曾說過,在監獄裡全都堕落了,窺探和告密盛行,囚犯們決不會因此而憤慨。

    相反,他們與A都很和睦,而且對他比對我們更為友好,簡直無法比拟。

    而我們的醉醺醺的少校對他青眼有加,更增加了他在他們心目中的價值和分量。

    順便說一下,他使少校相信,他會描摹肖像(而對囚犯們卻說,他是近衛軍中尉),于是少校要求派他到自己家裡工作,當然是為了給少校畫一幅肖像。

    他就是在這時與勤務兵費季卡結交的,而費季卡對自己的老爺,因而也對監獄裡的所有人以及所有事務都有非常大的影響。

    A是根據少校的要求秘密監視我們的,少校在喝醉酒扇他耳光時,就罵他是特務和密探。

    往往就在他挨打後,少校立刻坐到椅子上,命令A繼續作畫。

    我們的少校似乎真的相信A是傑出的畫家,幾乎把他視為布留洛夫,這位畫家是他也聽說過的,但還是認為有權打他的耳光,他的說法是,即使你就是那位畫家,現在卻是一名苦役犯,即使你就是大畫家布留洛夫本人,而我畢竟是你的上司,因而我就可以對你為所欲為。

    順便說一下,他強迫A為他脫靴,強迫他把各式花瓶從卧室裡搬出來,但還是很久也沒有放棄這個想法,認為他是一位偉大的畫家。

    肖像畫無限期地拖了下去,幾乎拖了一年之久,少校終于看出來了,此人在哄騙他,于是認定畫像是畫不成了,相反,一天天過去,畫得越來越不像他了,他勃然大怒,把畫家痛打了一頓,罰他到監獄裡去幹粗活。

    A看來對此很是惋惜,他心情沉重地告别了悠閑的日子,告别了少校餐桌上的殘杯冷炙,告别了好友費季卡以及他倆在少校的廚房裡發明的各種美味。

    至少在斥退A以後,少校停止了對囚犯M的迫害,A曾在少校面前對M大肆诽謗,原因是:A入獄時M很孤單。

    他非常苦悶;與其餘的犯人沒有任何交往,對他們抱着恐懼和極端厭惡的态度,不注意也看不到與他們和解的任何可能,也不願接近他們。

    人家也同樣地敵視他。

    總之,像M這樣的人在監獄裡的處境是可怕的。

    M不了解A入獄的原因。

    相反,A卻看出了他在與什麼樣的人打交道,便立即使他相信,他被流放與告密完全無關,和M被流放幾乎是由于同樣的原因。

    M大喜過望,以為遇到了知音。

    他在服苦役的初期照料他,安慰他,料想他一定有困難,便把自己僅有的錢都交給他,供他飲食,拿出必需品與他合用。

    可是A卻立刻就敵視他了,恰恰是因為他品格高尚,因為他那麼憤慨地看待一切卑鄙行徑,恰恰是因為他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于是一有機會便急忙把M在閑談時對他談到監獄和少校時所說的話,通通向少校告發。

    因此少校極其憎恨M并迫害他。

    要不是警衛長進行幹預,他就會大禍臨頭。

    後來M知道了他的卑劣行徑,A不僅毫無窘态,甚至還喜歡與他相見,嘲弄地看着他。

    這似乎使他感到很得意。

    M本人曾屢次對我談起這一點。

    這個卑鄙的畜生後來與一個囚犯和一名押送兵一起逃跑,不過關于這次逃跑我以後再說。

    他起初對我也是百般巴結,以為我還沒有聽說他的過去。

    我再說一遍,他使我在苦役生活的初期更加苦悶。

    我被投入其中、深陷其中的卑鄙惡劣的環境使我膽戰心驚。

    我以為在這裡所有的人都那麼卑鄙無恥。

    但是我錯了:我是根據A評判所有的人。

     在這三天裡,我懷着苦悶的心情在監獄裡走來走去,躺在自己的鋪位上,把公家發給我的麻布交給阿基姆·阿基梅奇為我指定的一個可靠的囚犯,為我縫制襯衣,當然是要付工錢的(幾枚銅币一件),按照阿基姆·阿基梅奇的一再勸告,我為自己添置了一個折疊式的小床墊(用麻布包起來縫上的氈子),像一片薄薄的煎餅,還添置了一個塞滿羊毛的枕頭,由于不習慣覺得硬邦邦的。

    阿基姆·阿基梅奇盡心竭力地為我操辦這些事情,還親自參與,親手用公家舊呢子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