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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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袋就是不好使,全都忘記了,什麼都不知道。

    縣警察局長便直接來問我:&ldquo你是什麼人?&rdquo他的聲音像野獸的咆哮,仿佛從大圓桶裡發出來似的。

    嘿,當然啦,我說的和大夥兒說的都一樣:&ldquo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大人,全都忘記了。

    &rdquo &ldquo你等着,&rdquo他說,&ldquo我還有話要跟你說,我認識你的這副嘴臉,&rdquo他說,眼睛直瞪着我。

    而我從來就不曾見到過他。

    又問另一個人:&ldquo你是誰?&rdquo &ldquo撒腿就跑,大人。

    &rdquo &ldquo你的名字叫撒腿就跑?&rdquo &ldquo這就是我的名字,大人。

    &rdquo &ldquo嘿,好吧,你是撒腿就跑,你呢?&rdquo這自然是在問第三個人了。

     &ldquo而我跟着他,大人。

    &rdquo &ldquo我是問你叫什麼名字?&rdquo &ldquo就這麼叫呀:而我跟着他,大人。

    &rdquo &ldquo混蛋,是誰給你起了這麼個名字?&rdquo &ldquo是一些好人起的,大人。

    當然啦,世上是有好人的,大人。

    &rdquo &ldquo這些好人都是誰呀?&rdquo &ldquo我想不大起來了,大人,您大人大量,就饒了我吧。

    &rdquo &ldquo你把他們全都忘了?&rdquo &ldquo全都忘了,大人。

    &rdquo &ldquo你也是有父母的喽?&hellip&hellip他們你總還記得吧?&rdquo &ldquo應該說是有過的,大人,不過也想不大起來了:也許是有過的,大人。

    &rdquo &ldquo你以前住在哪裡?&rdquo &ldquo住在樹林裡,大人。

    &rdquo &ldquo總是在樹林裡?&rdquo &ldquo總是在樹林裡。

    &rdquo &ldquo那冬天呢?&rdquo &ldquo沒見過冬天,大人。

    &rdquo &ldquo喂,你呢,你叫什麼?&rdquo &ldquo斧頭,大人。

    &rdquo &ldquo你呢?&rdquo &ldquo快磨别偷懶,大人。

    &rdquo &ldquo你呢?&rdquo &ldquo還要磨一磨,大人。

    &rdquo &ldquo你們什麼都不記得了?&rdquo &ldquo什麼都不記得了,大人。

    &rdquo &ldquo他站着,在笑,他們看着他,也在冷冷地笑。

    嘿,有時他會對準你的門牙揮拳一擊,算你倒黴。

    而那種人都那麼魁梧、健壯。

    &rdquo &ldquo把他們都送進監獄,&rdquo他說,&ldquo我以後再找他們。

    &rdquo&ldquo喂,你留下來,&rdquo他這是在對我說話。

    &ldquo過來,坐下!&rdquo我一看:有桌子,桌子上有紙有筆。

    我想:&ldquo他這是要幹啥呢?&rdquo你在椅子上坐下,"他說,拿起筆來,寫!"而他自己卻一把抓住我的耳朵,就那麼揪着,我膽怯地看着他,就像鬼看着教皇。

    大人,我說,我不會寫呀。

    "寫!"他說。

    &rdquo &ldquo行行好吧,大人。

    "寫,會怎麼寫就怎麼寫!"而他自己卻老是揪着我的耳朵,老是揪着,還那麼使勁地一擰!哎,弟兄們,我要說,他拿樹條狠狠地抽我三百下還好受些呢,疼得我眼裡直冒金星。

    寫!"他隻有這句話!&rdquo &ldquo他怎麼了,犯傻了不是?&rdquo &ldquo不,不是犯傻。

    T城的一名文書不久前犯事了:他偷了一筆公款,随即攜款潛逃,他也長着一對招風耳。

    嘿,案情通知了各地。

    而我的特征看來與他相似,于是他就試驗我:看我會不會寫字,字迹如何?&rdquo &ldquo是這麼回事啊,小夥子!疼嗎?&rdquo &ldquo我說了嘛,好疼呢。

    &rdquo 響起了哄堂大笑。

     &ldquo那你寫了嗎?&rdquo &ldquo有什麼可寫的?我拿起筆來就畫,在紙上畫來畫去,他隻好作罷。

    嗨,當然啦,他順手給了我十來下耳光,這才放了我,就是說,把我也送進了監獄。

    &rdquo &ldquo難道你會寫字?&rdquo &ldquo從前會寫,自從使用鵝毛筆以後,我就不會寫字了&hellip&hellip&rdquo 有的時候,就是在這樣講故事,或者不如說在這種閑聊中度過我們寂寞的時光。

    天哪,那是多麼寂寞啊!漫長、煩悶的日子,日複一日都一模一樣。

    哪怕有本書也好啊!實際上,尤其是在初期,我時常上軍醫院,有時是看病,有時幹脆就是去躺一躺;可以離開監獄。

    在那裡很痛苦,比在這裡更痛苦,是在精神上更痛苦。

    對我們這些貴族的惡意、敵視、謾罵、忌妒、無休止的挑剔,那些充滿惡意和威脅的臉色!在軍醫院裡大家比較能平等相待,友好相處。

    一天裡最憂傷的時候是在傍晚的燭光下和入夜時分。

    早早就安排就寝了。

    遠處,在門邊,一盞光線微弱的小燈閃着一個亮點,而我們這一頭隐在半暗之中。

    空氣變得惡濁而憋悶。

    有的人無法入睡,起身在床上坐上一個半小時,垂下戴着睡帽的頭,若有所思。

    你會整個小時地看着他,竭力揣測他在想些什麼,這樣好歹也能消磨時間。

    要不,你會開始幻想,回憶往事,在想象中描繪壯闊而光明的畫卷;你回憶起這樣一些細節,是别的時候想不起來的,而且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感觸。

    要不,你會猜想未來:怎樣走出監獄?到何處去?什麼時候能有這一天?今生還能不能回歸故裡?你想啊想,于是心裡萌生了渺茫的希望&hellip&hellip要不,你幹脆開始默念數字:一、二、三&hellip&hellip想在默念中入睡。

    我有時數到三千也睡不着。

    聽,有人在翻身。

    烏斯季揚采夫在咳嗽,是肺病患者的奄奄一息的咳嗽,然後是虛弱的呻吟,每一回都唠叨着:&ldquo上帝,我有罪孽呀!&rdquo在一片寂靜中聽到這病态、沙啞而酸楚的聲音是很怪異的。

    而這時在某個角落,也有些人未曾入睡,躺在各自的床上閑談。

    一個人開始講述自己的往事,講到遙遠的過去,講到流浪生涯,講到妻兒和往日的風習。

    單憑這遠處的低語聲,你就會感到,他所講到的一切,對他來說,已經一去不複返了,而他自己,這個講故事的人,&mdash&mdash已是孑然一身。

    隻聽到輕微而單調的低語聲,仿佛遠方的流水潺潺&hellip&hellip記得,我曾在漫長的冬夜聽到一個故事。

    我立刻覺得,這是熱病中的一個夢,仿佛我患瘧疾躺在床上,在發燒和谵妄中夢見了這一切&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