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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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迷惑人們;它的富于對稱的建築服從于這個目的。

    我還沒有全部察看的宮殿建築卻沒有目的。

    到處是此路不通的走廊、高不可及的窗戶、通向鬥室或者桔井的華麗的門戶、梯級和扶手朝下反裝的難以置信的樓梯。

    另一些梯級淩空裝在壯觀的牆上,在穹隆迷蒙的頂端轉了兩三圈之後突然中斷,不通向任何地方。

    我不知道我舉的這些例子是不是誇張;隻知道多年來它們經常在我惡夢中出現;我已經記不清哪一個特點确有其物,哪一個是夜間亂夢的記憶。

    我想,這個城市太可怕了,盡管坐落在秘密的沙漠之中,它的存在和保持會污染過去和未來,在某種意義上還會危及别的星球。

    隻要它保存一天,世界上誰都不會勇敢幸福。

    我不想描述它;一堆雜七雜八的字句,一隻老虎或者一頭公牛的軀體,牙齒、器官和腦袋可怕地糜集在一起,互相聯系又互相排斥,也許是那座城市的相似的形象。

     我記不起回去的過程了,記不起怎麼經過一處又一處的灰蒙蒙的潮濕的地下建築。

    我隻知道自己一直膽戰心驚,唯恐走出最後一個迷宮時發現周圍又是那座令人作嘔的永生者的城市。

    别的我都記不清了。

    這種無法挽回的遺忘也許是自找的;也許我逃避時的情景如此令人不快,即使某天偶爾想起,我也發誓要把它忘懷。

     三細心的讀者看了我艱苦曆程的故事後,也許還記得那個像狗一樣追随我到城牆黑影下的穴居部落的人。

    我走出最後一個地下室時,發現他在洞口。

    他伏在沙地上,笨拙地畫着一行符号,随即又抹掉,仿佛是夢中見到的字母,剛要看懂時又混淆在一起。

    起先,我認為這是一種野人的文字;接着又認為連話都不會說的人怎麼會有文字。

    再說,那些符号沒有兩個是相同的,這就排除了,或者大大地減少了象征的可能性。

    那人畫着,端詳着,又加以修改。

    接着,他仿佛對這遊戲感到厭倦,用手掌和前臂把符号統統抹掉。

    他瞅着我,沒有顯出認識我的神情。

    但是,我感到莫大的寬慰(或者說我的孤獨感是如此巨大可怕),我認為那個在洞口地上瞅着我的原始的穴居人是在等我。

    太陽炙烤着大地;我們等到星辰出現,踏上回村落的路途時,腳底的沙礫還很燙。

    穴居人走在我前面;那晚我有了一個主意:教他辨認,或者重複幾個字。

    我想,狗和馬能辨認字音,羅馬十二皇帝的歌鸲能重複學舌。

    人的理解力再低,總能超過非理性動物。

     穴居人的卑微可憐的模樣使我想起奧德賽那條老得快死的狗阿爾戈,我便給他起名為阿爾戈,并且試圖教他。

    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敗。

    意志、嚴格和固執都不起作用。

    他毫無動靜,目光呆滞,不像是理解我反複教他的語音。

    他離我隻有幾步,但像是隔得老遠老遠。

    他伏在沙地上,仿佛一具倒塌的人面獅身小石像,聽任天空從黎明到黃昏在他上面移動。

    我判斷他不可能不領會我的意圖。

    我想起埃塞俄比亞人普遍認為猴子為了不讓人強迫他們做工,故意不說話,便把阿爾戈的沉默歸因于多疑和恐懼。

    這個想法又引起别的更為古怪的念頭。

    我想,阿爾戈和我所處的宇宙是不同的;我們的概念雖然相同,但是阿爾戈用别的方式加以組合,把它們構成别的客體;我想,對他來說,也許沒有客體可言,有的隻是一系列使他眼花缭亂的短暫的印象。

    我想到一個沒有記憶、沒有時間的世界;我考慮是否可能有一種沒有名詞的語言,一種隻有無人稱動詞和無詞形變化的性質形容詞的語言。

    日子和歲月就這樣逝去,但是一天早晨發生了近乎幸福的事。

    下雨了,緩慢有力的雨。

     沙漠的夜晚有時很冷,不過那一晚熱得像火。

    我夢到塞薩利的一條河流(我在它的水裡抓到過一條金魚)來救我;我在紅沙黑石上聽到它滔滔而來;涼爽的空氣和嘈雜的雨聲把我弄醒。

    我光着身子去迎雨。

    夜晚即将消逝;在黃色的雲下,穴居人種族像我一樣高興,欣喜若狂地迎着傾盆大雨。

    他們像是走火入魔的哥利本僧侶。

    阿爾戈兩眼直瞪着天空,發出哼哼呻吟;他臉上嘩嘩地淌水;我後來知道那不僅是雨水,還有淚水。

    阿爾戈,我大聲喊他,阿爾戈。

     那時,他緩緩露出驚異的神情,仿佛找到一件失去并忘懷多時的東西,含糊不清地說:阿爾戈,尤利西斯的狗。

    接着,仍舊不看着我說:扔在糞堆裡的狗。

     我們輕易地接受了現實,也許因為我們直覺感到什麼都不是真實的。

    我問他對奧德賽還有何了解。

    也許希臘語對他比較困難;我不得不把問題重說一遍。

     他說:很少。

    比最差的遊唱歌手還少。

    我最初創作奧德賽以來,已經過了一千一百年。

     四 那天,一切都明朗了。

    穴居人就是永生者;那條多沙的小溪就是騎手尋找的河流。

    至于那座名聲在外、已經傳到恒河的城市,永生者們早在九個世紀前已經摧毀。

    他們用廢墟的殘磚斷瓦在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