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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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趕到了區隊學習室。

     盡管一夜荒唐使他情緒複雜,但一進入工作狀态就不能馬虎了——他是班長,今天又是一九八五年的第一天,他要格外操心。

    這不,他在學習室布置生産的時候,發現有好幾個人還醉意十足。

    按規定,醉成這個樣子的人是不能讓下井的;如果發現帶班的班長就要受處分。

    但少平不忍心卡住他們,因為今天是元旦,賺雙倍的工資,還有很可觀的節日入坑額外獎金。

    隻要他們能掙紮着下去就行了。

    不過,掌子面上可得要留心關照這幾個家夥哩! 八點鐘下井以後不久,頭茬炮就放完。

     少平一聲喊叫,人們立刻從機尾的回風巷撲進了爛碴碴的掌子面。

    載柱、挂梁、棚頂,無比緊張繁忙的時刻來臨了。

     溜子隆隆的響聲和地壓造成的驚心動魄的“叭叭”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這樣的時刻,即使是一個曆盡艱險的老礦工也會感到心悸。

     孫少平一邊熟練而飛快地挂茬,一邊低聲吼喊叫罵動作遲緩的助手;同時還用眼睛留心觀察另外的挂梁棚頂的情況。

    作為一個班長,最重要的就是在這千鈞一發的當口,頭腦和手腳高度靈敏,視野寬廣,總觀全局,于分秒之間閃電般處理随時都可能出現的突發性事故。

     少平剛把自己負責的一薦梁挂完,猛然發現不遠處末棚的碎頂上有一塊大矸石搖搖欲墜,眼看就要砸在一個協議工的頭上——而這家夥卻帶着醉意獨個兒在傻笑!他立刻箭一般蹿過去,連喊一聲都來不及,便一掌把那個協議工打在了老坑裡。

    在他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塊矸石就嘩啦一聲掉了下來!他隻感到臉一熱,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大家一看班長倒在血泊中,都驚叫着圍過來。

    安鎖子一把抱起師弟,還沒忘記騰出一隻手,把老坑裡爬起來的那個協議工扇了一記耳光。

     安鎖子抱着滿臉糊血的少平,牛嚎一般喊叫着讓幾個人跟他上井,另外人趕快棚剩下的碎頂,以防大冒頂!有人提醒要上井的安鎖子:他還光着屁股哩。

     “我造你個親媽!不會把褲子給老子圍到腰裡?”衆人趕快七手八腳把他的褲子、衫子、胡亂束在他腰裡,勉強算遮住了羞醜。

     安鎖子背起少平,和四五個人急速地爬出掌子面,跑出巷道,大撒腿奔向井口。

    他赤膊露體,腰裡隻纏着幾塊布,簡直象個土著生蕃。

     受傷的孫少平立刻被送進了礦醫院。

     傷勢顯然是嚴重的。

    大矸石的一角從右額掃過,傷口的某些地方都露出了頭骨。

    最嚴重的是右眼積滿淤血——至于眼睛内部的損傷情況,這個醫院的水平無法搞清楚。

    需要立即轉院治療!最好是轉入省上的醫院! 聞訊趕來的礦領導馬上用電話和銅城機場聯系。

    正好!有一班飛機一個鐘頭以後要飛往省城。

     于是,少平被擡進了救護車。

    救護車鳴叫着尖銳的警報器開出了礦區。

    而剛剛得知消息的惠英和明明晚來了一步;他們沒有能見上受傷的少平,哭叫着在救護車揚起的灰塵中絕望地攆了好一段路……一個鐘頭以後,飛機載着昏迷中的少平從銅城起飛。

    又一個鐘頭以後,他就被送進了省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第二天淩晨五點左右,孫少平慢慢恢複了知覺。

     他腦子吃力地想着發生了什麼事?首先想到的是:他受傷了! 那麼,我如今在哪裡? 接着,他朦胧地回憶起,他好象在惠英家的床上睡過。

    那麼,我現在還睡在惠英家裡? 眼睛!眼睛為什麼看不見……噢,是蒙着什麼東西。

    眼睛很疼。

    頭很疼。

    怎麼沒聽見惠英的聲音?明明呢?耳朵不疼!應該聽見些什麼……怎麼這樣靜啊?人呢?世界上為什麼突然沒有了聲音? 他并不知道這是在深深的夜晚。

     他掙紮着動了一下,并且叫了一聲:“惠英嫂……”“哥哥!” 他聽見旁邊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哥哥?這是蘭香? “蘭香!”他叫道,并且伸出一隻手,試圖抓住她的手。

    一隻小巧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哥哥,我是金秀!” “秀?” “噢!” “我……在哪兒?” “你在省附屬醫院……” “我……要緊嗎?” “不要緊!哥哥,你放心!” 他親切地握了握金秀的手,同時感到有兩顆燙熱的淚珠滴在了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