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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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前後,大牙灣煤礦周圍的山野,許多喬灌木的樹葉就開始發紅了。

    這時間,滿山遍野如同花團錦簇般豔麗。

    大片深深淺淺的紅色耀眼奪目;到處都象燃燒起熊熊的火焰。

     雨季結束後,天空純淨而湛藍。

    糜谷黃了。

    蘋果在枝頭如羞澀的少女露出紅豔豔的笑臉。

    有些性急的雁群,此時已經從鄂爾多斯茫茫的草地裡飛來,嗷嗷地掠過清淨如水的天空,到南方尋找溫暖去了……這樣的大好時光常常使人不由生出許多莫名的激動來。

     孫少平上井以後,如果是白天,他總會迫不急待地走出礦區,走向如火如霞的山野之中。

     他面對滿山紅葉,回首往事,默想未來。

    或駐足停立林間小路;或踽踽漫步于溪流河畔。

    折一枝紅葉在手,聽萬頃松濤澎湃,歡欣與憂傷共生。

    在這一片無聲的熱烈之中,人既想流淚又想唱歌……這樣的時候,他就忘記了他是剛從喧嚣激烈如同戰場一般的井下上來的。

     噢,他現在看起來不象個煤礦工人,倒象個多愁善感的詩人! 難道隻有會寫詩的人才産生詩情嗎?其實,所有人的情感中都具備詩情——而普通人在生活中的詩情是往往不會被職業詩人們所理解的。

     不必指責一個煤礦工人會産生如此的情調,盡管他們幹又髒又累的活,看起來粗粗笨笨,有時候還說髒話,但在他們中間,又有多少外人所不了解的豐富的内心世界和細膩的心理情感呢? 孫少平在這紅葉如火的山野裡想了些什麼? 他也說不清楚——這也正如詩人們通常所具有的那種情況。

     不過,每當他從大自然的懷抱裡返回來的時候,就象進行了一次沐浴似的爽快。

    這是精神的沐浴。

     他的心情因此而格外地好。

     最近,生活中還有些值得高興的事。

    他已經被命名為銅城礦務局的“青年突擊手”,過幾天就去出席表彰大會。

    他不全是為榮譽高興,而是感到,他的勞動和汗水得到了承認和尊重。

    他看重的是勞動者的尊嚴和自豪感。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人的勞動和創造才是最值得驕傲的。

     另外,他最近分别接到了父親和哥哥的來信,說他夢寐以求的新窯洞已經修建好了。

    哥哥還在信中詳細描繪了這院子的“氣派”和雙水村人的“反應”。

     他激動得一次又一次想象那地方。

    隻有象他一樣從貧困農村走出來的青年,才能深刻體會到這件事的激動;那地方的榮辱曆史永遠牽着他的心腸! 現在,老人們終于住進了新窯洞,這了卻了他此生最大一樁心願。

     少平也從家裡的來信知道,哥哥已經承包了石圪節鄉的磚瓦廠,事業正到了紅火處;而嫂子違反目前計劃生育政策,又生了個小侄女,取名為燕子……妹妹蘭香也來信了,說她和那個叫吳仲平的同班同學已經基本确定了關系;說她還去了男朋友家,他父母都待她很好雲雲。

    少平隻是沒想到吳仲平是省委領導的孩子。

    不過,他既沒感到“榮幸”,也不為蘭香擔憂——他的妹妹誰的兒女也配! 他當即決定,給妹妹每月寄的錢再加十元。

    他知道,妹妹有了男朋友,也就有了社會交往,總得多些花費。

    她現在還沒有結婚,除過上飯館,她不應該花男朋友的錢。

    不知她懂不懂這一點?她會懂的!他想。

     幾天以後,他便以“青年突擊手”的身份,到銅城去參加了那個表彰大會。

    會議隻開兩天,他也沒認真參加,而到街上逛着看能給明明買個什麼東西,他每次出門,無論到銅城,還是到省城,首先想的就是給明明買個什麼。

    明明也習慣了他的“習慣”。

    每次隻要他從外面回來,他首先就問:“叔叔,你給我買了什麼?”說着便自己動手在他提包或衣袋裡翻起來,惹得惠英嫂常怨他給他慣下了“壞毛病”。

    這沒辦法。

    他和明明之間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