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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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匆匆吃喝了一點飯以後,少平他媽就裝起一罐高粱黑豆錢錢稀飯。

    她心疼女婿,又在飯罐上面的碗裡,放了幾個早上吃剩的黑面馍和幾筷子酸白菜。

     少平即刻提起飯罐,扛着一小捆鋪蓋卷出了家門,去村中的小學把這些東西送給他那個落難的姐夫。

    為了好拿,他把一點糧食卷在了鋪蓋卷裡。

     他出了院子,下了一個小坡,來到了公路上。

    月亮已經從神仙山和廟坪山那邊升起來,隐隐約約地照出模糊的村莊和大地。

     少平他們家在最南面的村頭,獨家獨院,和村裡其他人家不相連。

     走出一小段路後,就是田家圪崂——一個山窩裡,土窯石窯,挨家挨戶;高低錯落,層層疊疊。

    雙水村田姓人家大都住在這裡,因此才叫田家圪崂。

    他二爸孫玉亭也住在這裡,和大隊書記田福堂家離得不遠。

    本來,他們當年也住在這裡,在他兩歲的時候搬了。

    那是一九六○年,正是困難時期,在山西是太原鋼廠當工人的二爸,突然不幹了,跑回家讓他哥給他娶媳婦。

    二爸娶過二媽後,住的首先成了問題。

    老人手裡就留下一孔窯洞,爸爸隻好把這窯讓給二爸他們住了。

    他們全家借了河對面金波家的一孔窯洞住了幾年。

    後來,爸爸才在現在住的地方打了一眼土窯,算是重新安下了家。

     這田家圪崂的田姓人家舊社會大都是村裡的窮人。

    後來從外村流落來的少數雜姓也大都住在這一帶。

    現在,除過田福堂家的院落要出衆一些外,大都還是一些塌牆爛院。

    雖說新社會二十多年了,但一般村民要箍窯蓋房,簡直連想也不敢想。

     在田家圪崂的對面,從廟坪山和神仙山之間的溝裡流出來一條細得象麻繩一樣的小河,和大溝道裡的東拉河彙流在一起。

    兩河交彙之處,形成一個小小的三角洲。

    三角洲的洲角上,有一座不知什麼年間修起的龍王廟。

    這廟現在除過剩一座東倒西歪的戲台子外,已經成了一個塌牆爛院。

    以前沒有完全破敗的時候,村裡的小學就在那裡面——同時也是全村公衆集會的地方。

    後來新修了小學,這地方除過春節鬧秧歌演幾天戲外,平時也就沒什麼用場了。

    現在村裡開個什麼大會,也都移到了新修的小學院内。

    因為這地方有座廟,這個三角洲就叫廟坪。

    廟坪可以說是雙水村的風景區——因為在這個土坪上,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棗樹林。

    這棗樹過去都屬一些姓金的人家,合作化後就成全村人的财産了。

    每到夏天,這裡就會是一片可愛的翠綠色。

    到了古曆八月十五前後,棗子就全紅了。

    黑色的枝杈,紅色的棗子,黃綠相間的樹葉,五彩斑斓,迷人極了。

    每當打棗的時候,四五天裡,簡直可以說是雙水村最盛大的節日。

    在這期間,全村所有的人都可以去打棗,所有打棗的人都可以放開肚皮吃。

    在這窮鄉僻壤,沒什麼稀罕吃的,紅棗就象瑪瑙一樣珍貴。

    那季節、可把多少人的胃口撐壞了呀!有些人往往棗子打完後,拉肚子十幾天不能出山…… 廟坪的棗林後面,就是廟坪山。

    這山高出村周圍其它的山,因此金雞獨立,給人一種特别顯眼的感覺。

    這幾年農業學大寨,村裡全力以赴首先在這山上修梯田。

    現在那梯田已經一層層盤到山頂,遠看起來,就象一個巨大無比的花卷馍。

    這山,這廟,這棗林,再加上廟前二水相會,給雙水村平添了許多風光。

     從田家圪崂的公路上下去,牆過東拉河,穿過三角洲棗林中的一條小路,就是和東拉河在廟前交彙的哭咽河。

    這河雖然小,但來曆不凡。

    傳說古時候這溝裡并沒有水。

    那時天上玉皇大帝一位下凡遊樂人間的女兒到了這裡,愛上了一位姓金的後生,竟然推遲了歸天的日期。

    後來玉皇大帝大發雷霆,命令她立即上天,如在兩天之内還不上來,他就要把這位女兒就地變成一座土山。

    但仙女不能割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