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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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未嘗有異也。

    蓋非同異不足以盡其變,非析異以歸于同則無以會其全。

    道固如是,學固如是也。

    使千聖同堂而坐,其言論風旨亦不能以盡合。

    譬之五味相濟,各适其宜而止。

    若以水濟水,孰從而和之哉? 今所論不同之大者,莫過于大學之先知後行,中庸之存養省察。

    晦翁以格緻誠正分知行為先後,先師則以大學之要惟在誠意,緻知格物者,誠意之功,知行一也。

    既分知行為先後,故須用敬以成其始終。

    先師則以誠即是敬,既誠矣,而複敬以成之,不幾于綴已乎?孔門括大學一書為中庸首章,戒懼慎獨者,是格緻以誠意之功也。

    未發之中與發而中節之和,是正心修身之事。

    中和位育,則齊家治國平天下之事也。

    若分知行為先後,中庸首言慎獨,是有行而無知也。

    後分尊德性道問學為存心緻知,是有知而無行也。

    一人之言,自相矛盾,其可乎哉?晦翁既分存養省察,故以不睹不聞為己所不知,獨為人所不知,而以中和分位育。

    夫既己所不知矣,戒慎恐懼孰從而知之?既分中和位育矣,天地萬物孰從而二之?此不待知者而辨也。

    先師則以不睹不聞為道體,戒慎恐懼為修道之功。

    不睹不聞即是隐微,即所謂獨。

    存省一事,中和一道,位育一原皆非有二也。

    晦翁随處分而為二,先師随處合而為一,此其大較也。

     至于大學緻知、中庸未發之中,此古今學術尤有關系、不容不辨者也。

    夫良知之與知識,争若毫厘,究實千裡。

    同一知也,良知者,不由學慮而得,德性之知,求諸己也;知識者,由學慮而得,聞見之知,資諸外也。

    未發之中是千古聖學之的。

    中為性體,戒懼者,修道複性之功也。

    故曰:戒慎恐懼而中和出焉。

    體用一源,常人喜怒哀樂多不中節,則可見其未發之中未能複也。

    夫良知即是未發之中,譬如北辰之奠垣,七政由之以效靈,四時由之以成歲,運乎周天,無一息之停,而實未嘗一息離乎本垣,故謂之未發也。

    千聖舍此更無脈路可循,古今學術之同異尤不容不辨者也。

     然此特晦翁早年未定之見耳。

    逮其晚年,超然有得,深悔平時所學,虛内逐外,至謂“诳己诳人”,謂“延平先生嘗令體認未發以前氣象,此是本領功夫,當時貪着訓诂,未暇究察,辜負此翁耳”,其語象山有雲“所喜迩來工夫頗覺省力,無複向來支離之病”,其語門人有雲“向來全體精神用在故冊子上,究竟一無實處,隻管談王說霸,别作一項伎倆商量”,諸凡此類此者,所謂晚年定論,載在全書,可考見也。

    學者蔽于舉業,無暇讨求全書,徒泥早年未定後見,揣摸依仿,瑕瑜互相掩覆,使不得為完璧,其薄待晦翁亦甚矣! 夫晦翁平生之志在必為聖人,而其制行之高如太山喬嶽,一毫世情功利不足以動乎其中,故其學之足以信今而傳後,亦以此也。

    吾人未有必為之志,未免雜于故習,行不足以孚于人,而嘵嘵然于分合異同之迹,譬之隋和之寶不幸綴于窶人垢衣之内,人孰從而信之?雖然,此猶泥于迹也。

    今日之學,惟以發明聖修為事,不必問其出于晦翁、出于先師,求諸其心之安而信焉可也。

    學者不因其人之窶而并疑其寶之非真,斯善學也已。

     懷玉書院會語 今講學不見大明白,隻是私欲未得掃除,此一大病痛流傳人心,善惡雜用,所以言語文字易能湊泊。

    此處難于料理,直須探透孔竅、真辨去取,才能實落下手、一齊打疊。

    試與諸君商之。

     人心有私欲,隻因有身有家。

    人無常活之身,身享有限之用,何苦妄認虛名、浪生幻念?一鄉之善士以一鄉為家,一國之善士以一國為家,天下之善士以天下為家,其心愈公,則其善愈大。

    其所為善乃心與人同,視之如一體,是所謂公也。

    與天下為公,公已至大,但恐于見在天下起念,是識見上生大公。

    故又追尋上古無所為而為處,考驗性根發動所在,才無走住,此性學也。

     仲連,天下士,亦能拚舍身家,将天下大體作區處,然未屬性分業,終是戰國人意興慷慨,充其類論之,是有怼于天下,不是與天下同善。

    未免認賊作子,誤公于私。

     若我心真能與天下同休同戚、同安同危,如伊尹,一夫不被其澤,若己推而納之溝中。

    其次如範仲淹,自做秀才時先天下憂而憂、後天下樂而樂。

    默而省之有否?又降而自貶,國人競為善,吾能奮然起而當之,聲實與之相副。

    默而省之有否?又降而再自貶,一鄉人競為善,吾能奮然起而當之,志氣與之相副。

    默而省之有否?又況于一鄉人漫不為善,吾于是奮力為倡首;國人漫不為善,吾于是奮力為倡首;天下人漫不為善,吾于是奮力為倡首;千百年漫不知正學,吾于是奮力續不傳之緒。

    默而省之有否?人能是而吾不能是,性能是而吾志不能是,天之所賦能是而吾自為功不能是,誠可慨也。

     嗟!嗟!今所謂有志天下鄉國者,隻是意興。

    意興少間,施為究竟,又卻了得肥身潤家勾當。

    惟有這識趣,又有這事為才為真志。

    吾輩今日既以學問為事,且當心地上竭力照顧。

    即吾所知所能不怠忽放恣,則欲自然不萌,不因自家嗜好損人益己,如其割舍不斷,複須痛責吾志,将世情天理兩下再稱量商确一番,使重輕緩急自分。

    如外面行不順利,複須反求自己有所未盡,不得畏難中阻。

    行之久熟,日就安樂,此便是一劈到底真功實學。

    人生這些子命根,無此不得為人。

    必須默坐澄心,細細尋讨,始得的當。

    世上繁華嚷鬧、變詐機械,人心最靈,瞞不得、久不得、感動不得,隻誠心為善乃颠撲不破,吾輩宜痛念之!如有所疑,亦須面剖。

     松原晤語 予不類,辱交于念庵子三十餘年。

    兄與荊川子齊雲别後,不出戶者三年于茲矣。

    海内同志欲窺見顔色而不可得,皆疑其或偏于枯靜,予念之不能忘。

    因兄屢書期會,壬戌冬仲,往赴松原新廬,共訂所學。

    至則見其身任均邑之事,日與闾役之人執冊布算、交涉紛紛,其門如市,耐煩忘倦,略無一毫厭動之意。

    夜則與予聯床趺坐,往複證悟,意超如也。

    自謂終日紛紛,未嘗敢憎厭,未嘗敢執着,未嘗敢放縱,未嘗敢亵侮。

    自朝至暮,惟恐一人不得其所。

    是心康濟天下可也,尚何枯靜之足慮乎? 因舉乍見孺子入井怵惕、未嘗有三念後雜,乃不動于欲之真心,所謂良知也,與堯舜未嘗有異者也,若于此不能自信,亦幾于自誣矣。

    苟不用緻知之功,不能時時保任此心、時時無雜念,徒認現成虛見附和欲根,而謂即與堯舜相對、未嘗不同者,亦幾于自欺矣。

     蓋兄自謂終日應酬,終日收斂安靜,無少奔放馳逐,不涉二境,不使習氣乘機潛發。

    難道工夫不得力,然終是有收有制之功,非究竟無為之旨也。

    至謂世間無現成良知,非萬死工夫,斷不能生。

    以此較勘世間虛見附和之輩,未必非對病之藥。

    若必以現在良知與堯舜不同,必待工夫修整而後可得,則未免于矯枉之過。

    曾謂昭昭之天與廣大之天有差别否?此區區每欲就正之苦心也。

     夫聖賢之學,緻知雖一,而所入不同。

    從頓入者,即本體為工夫,天機常運,終日兢業保任,不離性體。

    雖有欲念,一覺便化,不緻為累。

    所謂性之也。

    從漸入者,用工夫以複本體,終日掃蕩欲根,祛除雜念,以順其天機,不使為累。

    所謂反之也。

    若其必以去欲為主,求複其性,則頓與漸未嘗異也。

    稽之孔門顔子,竭才不遠而複,便是性之樣子。

    仲雍居敬強恕,邦家無怨,便是反之樣子。

    吾人将何所法守耶? 世間薰天塞地,無非欲海,學者舉心動念,無非欲根。

    而往往假托現成良知,騰播無動無靜之說以成其放逸無忌憚之私――所謂行盡如馳,莫之能止。

    此兄憂世耿耿苦心,殆有甚焉,吾輩所當時時服食者也。

     嘗憶荊川子與兄書有雲:偶會方外一二人,其用心甚專,用力甚苦,以求脫離欲海,祛除欲根,益有慨于吾道之衰。

    蓋禅宗期于作佛,不坐化超脫則無功。

    道人期于成仙,不留形住世則無功。

    此二人者,皆不可以僞為。

    聖賢與人同而異,皆可假托混帳,誤己诳人。

    以其世間功利之習心而高談性命,傲然自以為知學。

    不亦遠乎?甚矣,荊川子之苦心!有類于兄也。

     宛陵會語 近溪羅侯之守宣也,既施化于六邑之人,複裒六邑之彥聚于宛陵,給之以館饩,陶之以禮樂,六邑後風蹶然震動。

    甲子春暮,予以常期赴會宛陵,侯大集六邑之士友長幼千餘人聚于至善堂中,先命歌童舉樂合歌以興衆志,侯離席率衆,作而言曰:“昔象山訪晦庵于南康,開講白鹿,發明義利之辨,聞之至有感悟流涕者。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