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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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中所謂“如雞覆卵,如龍養珠,如女子懷胎,精神意思,凝聚融結,不複知有其他”、“顔子不遷怒、貳過,有未發之中,始能有發而中節之和”、“道德言動,大率以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種種論說,皆其統體耳。

    一時學者聞之翕然,多有所興起。

    然卑者或苦于未悟,高明者樂其頓便而忘積累,漸有喜靜厭動、玩弄疏脫之弊。

    先師亦稍覺其教之有偏,故自滁留以後,乃為動靜合一、工夫本體之說以救之。

    而入者為主,未免加減回護,亦時使然也。

     自江右以後,則專提緻良知三字,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習不慮,盎然出之,自有天則,乃是孔門易簡直截根原。

    蓋良知即是未發之中,此知之前,更無未發;良知即是中節之和,此知之後,更無已發。

    此知自能收斂,不須更主于收斂;此知自能發散,不須更期于發散。

    收斂者,感之體,靜而動也;發散者,寂之用,動而靜也。

    知之真切笃實處即是行,真切是本體,笃實是工夫,知之外更無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明覺是本體,精察是工夫,行之外更無知。

    故曰:“緻知存乎心悟”、“緻知焉盡矣”。

     逮居越以後,所操益熟,所得益化,信而從者益衆。

    時時知是知非,時時無是無非,開口即得本心,更無假借湊泊,如赤日麗空而萬象畢照,如元氣運于四時而萬化自行,亦莫知其所以然也。

    蓋後儒之學泥于外,二氏之學泥于内。

    既悟之後則内外一矣,萬感萬應,皆從一生,兢業保任,不離于一。

    晚年造履益就融釋,即一為萬,即萬為一,無一無萬,而一亦忘矣。

     先師平生經世事業震耀天地,世以為不可及。

    要之,學成而才自廣,機忘而用自神,亦非兩事也。

     先師自謂:良知二字,自吾從萬死一生中體悟出來,多少積累在。

    但恐學者見太容易,不肯實緻其良知,反把黃金作頑鐵用耳。

     先師在留都時,曾有人傳謗書,見之不覺心動,移時始忘,因謂:終是名根消煞未盡,譬之濁水澄清,終有濁在。

     餘嘗請問平藩事,先師雲:在當時隻合如此做。

    覺來尚有微動于氣所在,使今日處之,更自不同。

     夫良知之學先師所自悟,而其煎銷習氣、積累保任工夫又如此其密,吾黨今日未免傍人門戶,從言說知解承接過來,而其煎銷積累保任工夫又複如此其疏,徒欲以區區虛見影響緣飾,以望此學之明,譬如不務覆卵而望其時夜,不務養珠而即忘其飛躍,不務煦育胎元而即望其脫胎神化,益見其難也已。

     慨自哲人既遠、大義漸乖而微言日湮,吾人得于所見所聞,未免各以性之所近為學,又無先師許大爐冶陶鑄銷熔以歸于一,雖于良知宗旨不敢有違,而拟議蔔度、攙和補湊,不免紛成異說。

     有謂良知落空,必須聞見以助發之,良知必用天理則非空知。

    此沿襲之說也。

     有謂良知不學而知,不須更用緻知;良知當下圓成無病,不須更用消欲工夫。

    此淩躐之論也。

     有謂良知主于虛寂,而以明覺為緣境。

    是自窒其用也。

     有謂良知主于明覺,而以虛寂為沈空。

    是自汩其體也。

     蓋良知原是無中生有,無知而無不知;緻良知工夫原為未悟者設,為有欲者設;虛寂原是之體,明覺原是良知之用,體用一原,原無先後之分。

    學者不循其本,不探其原,而惟意見言說之騰,隻益其紛紛耳。

    而其最近似者不知良知本來易簡,徒泥其所誨之迹而未究其所悟之真,哄然指以為禅。

    同異毫厘之間自有真血脈路,明者當自得之,非可以口舌争也。

     諸君今日所悟之虛實與所得之淺深,質諸先師終身經曆次第,其合與否?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以此求之,沛然有餘師矣! 水西同志會籍 甯國水西之有會,聞于四方久矣。

    嘉靖丁巳歲,值予赴會之期,思畏、國賢、時一、允升、純甫輩迓琴溪道中,遂同遊仙洞,薄暮乘風。

    抵水西,則汪子周潭、周子順之輩以候餘浃旬矣。

    先後至者百餘人,晨夕聚處,顯論微言,随所證悟,充然各自以為有得。

    予藉諸友相與意肯神專,亦惕然不容以自已。

    信乎,此會之不為虛矣!會自四月朔至十三日而解,諸友慮其迹遠而志暌也,複徵予言以申警策。

     予惟君子之學,莫先于辨志,莫要于求端。

    志者,心之所之也,之燕而燕,之越而越,跬步毫厘,南北千裡,不可不慎也。

     夫志有二,有道誼之志,有功利之志。

    道誼者,純乎天則,無所為而為;功利則雜以世情,有所為而為也。

    蓋自聖學不傳,道誼之風日衰,功利之毒漸入于人後心髓,千百年于茲。

    世之豪傑,慨然自命,以為有志于道誼,而終未免于功利之雜者,無他,醞習既久,則祓除為難,淆淄既深,則澄濾不易,勢使然也。

    君子欲為正本清源之學,求諸其端而已。

     端者,人心之知,志之所由以辨也。

    夫志有二,知亦有二,有德性之知,有聞見之知。

    德性之知求諸己,所謂良知也;聞見之知緣于外,所謂知識也。

    毫厘千裡,辨諸此而已。

    在昔孔門,固已有二者之辨矣。

    孔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

    ”言良知無所不知也。

    若多聞多見上擇識,未免從聞見而入,非其本來之知,知之次也。

    以多聞多見為知之次,知之上者,非良知而何?其稱顔子曰“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以為庶幾矣。

    夫庶幾者,幾于道也。

    顔子心如止水,才動即覺,才覺即化,不待遠而後複,純乎道誼,一毫功利之私無所撄于其中,所謂知之上也。

    子貢、子張之徒,雖同學于聖人,然不能自信其心,未免從多聞多學而入。

    觀其貨殖幹祿,已不免于功利之萌,所謂知之次也。

     顔子沒而聖學亡,子貢子張之學,相沿相習,淪浃于人之心髓,亦千百年于茲矣。

    吾人生于千百年之後,欲一洗千百年之陷習,以上窺絕學之傳,亦見其難也已。

    夫道誼功利,非為絕熱二物。

    為道誼者未嘗無功,未嘗無利,但由良知而發,則無所為而為。

    本源既殊,支流自别。

    道誼功利所由以判,君子于其有所為無所為之義辨之,學斯過半矣! 吾人今日之所講,固自以為道誼,若猶未免于功利之私,是餒夫說食、凡民拟聖。

    水西之會聞于四方,将反為贻笑之資,可懼也已!雖然,良知之與知識,其端甚微,其辨甚精,非夫豪傑之士,超然于二見之外,能轉識為知者,何足以與此?是在不肖與諸君終始共圖之可也。

     書休甯會約 吾人為學,所大患者在于包裹心深、擔當力弱。

    若夫此學之脈路,本來易簡,有志者一言可以立決,正不必以為患也。

     昔吾陽明先師講學山中,時,一人資性警敏,與之語,易于領略,因其請引以入見。

    先師漫然視之,屢問而不答,吾惑焉。

    一人平時作事過當,不顧人非毀,見惡于鄉黨,因其悔請,亦引以入見。

    先師與之語竟日,忘倦,若有意于斯人者。

    吾惑焉。

    間以請問,先師曰:“某也資雖警捷,世情機心不肯放舍,使不聞學,猶有敗露悔改之時,若又使之有聞,見解愈多,趨避愈巧,覆藏愈密。

    一切圓融智慮,适足增其包藏而益其機變,為惡将不可複悛矣。

    某也作事能不顧人非毀,原是有力量之人,特其狂心偶熾,一時銷歇不下,所患不能悔耳。

    今既知悔而來,得其轉頭移此力量為善,何事不辦?予所以與其進也。

    ”後二人皆如所料,乃知先師教法,如秦越人視疾,洞見五髒,真神醫也。

     不肖千裡遠來,求助于四方,承諸君不鄙,相會數日。

    中間豪傑之士能不包裹、能擔當世界者不敢謂盡無人,試平心各各自反,如前之說,亦或有一二似之否乎?不可不深以為戒也。

     予之為此言,心亦良苦。

    追憶曩時相會時,複八九年矣,今所進益複何如?若不及時發憤以圖遠業,竊恐後之視今猶夫昔也。

    若夫此學之易簡,本心之靈不容自昧,一念自反,未有不自得者。

    惟諸君立真志、修實行,本諸一念之微,各安分限,以漸而入,譬之源泉之赴海,終有到時。

    在諸君勉之而已矣! 書婺源同志會約 嘉靖丁巳五月端陽,予從齊雲趨會星源,覺山洪子偕諸同志館予普濟山房,聚處凡數十人,晨夕相觀。

    因述先師遺旨及區區鄙見以相訂釋,頗有所發明。

    同志互相叁伍,亦頗有所證悟。

    或者曰:“婺源為紫陽阙裡,今日之論,不免于有異同,盍諱諸?” 予曰:噫!鄙哉!是何待晦翁之薄而視吾道之不廣也?夫道,天下之公道,學,天下之公學,公言之而已。

    今日之論不能免于異同者,乃其入門下手之稍殊,至于此志之必為聖人,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