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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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像話。

     不辣最懼長官,而一分鐘之前,他打穿了一個中校,現在,該中校成為他這輩子曾對話過的最高長官。

     當煙霧漸漸散了點,現出不辣身後的那群芸芸衆生——大多數人還保持着自己生動的造型——那位中校的眼神忽然變得冰涼了,像是凝固了,并且讓他目光注視下的人也像是凝固了。

    他看着我的同僚,我從側面看着他的眼睛。

     我讨厭這樣的眼睛。

    看你時他是仵作,你是屍體,這樣的眼睛不會隐瞞必然的死亡。

    這樣的眼睛告訴你,他殺過很多人,那也是他的同類,他丢棄了很多事,他經曆過很多次的冷靜和瘋狂,傷逝與悲憫-來自屍山血海的眼睛。

     不辣忽然不再抖了,但是從他身上裹得架裟一樣的緬錦下,漸漸浸出一灘水漬-他吓尿了。

     我們一片死寂,然後那位中校終于開始動作,他動的時候就顯得活躍多了,你不會覺得有一個人正在為你掘好墳墓,他像你一樣,是個活人。

     “你不錯。

    向你認為是日軍的人開槍,并且一槍命中,要是少點哆嗦就好了。

    ”他為不辣點評道,“我不怕人哆嗦,怕的是人撒丫子跑到一個用不着哆嗦的地方。

    賞十塊半開,我沒帶,打完這仗給你——你們有多少人?” 我們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最後一句問的不是不辣,于是所有人看着阿譯。

    而阿譯理直氣壯地看着我,“孟連長?” 于是那家夥也看着我,我低了頭,我不願意被這樣一個人的目光穿透,“不知道。

    沒時間點數。

    ” 但他已經數完了,一眼撣十個地數,“好像是二十二個。

    ——被四個日本兵圍着當兔子打?” 我解釋道:“日本兵是二十多個。

    我們沒有槍,飛機迫降時我們隻有一條褲衩。

    ” 那位用機槍嘴碰了碰我手上的刺刀,“這是你先生的褲衩?” 我終于擡頭了,看着那家夥戲谑的眼神,那樣的神情在經曆過這一切之後真是讓我憤怒,“長官,如果您想整死我,還可以說我還有一嘴牙可以咬死日本人。

    ” 那位看着我,直到我受不了又低下了頭。

    “一口好牙-中尉,你經常覺得有人想整死你?”他說。

     我咬着我的那一口好牙。

    他的意思是說我是個被迫害狂,可我清楚我隻是個被老天爺整的無神論者,不巧碰上一個比我更損的人。

     那位把他的機槍扔給了迷龍,用空出了的手檢查自己肩上的槍傷,“隻有四個日本兵,多出一個,我自己砍一手指頭。

    你們大概真的被二十個日本兵追過,可他們分出了十六個去追英國人。

    他們覺得不值得用二十個人對付你們全部,隻用一挺機槍,四個人。

    ” 他一邊說着,一邊脫掉了半邊上衣,找出一個急救包包紮肩上的傷口,那樣動作很不便利,他擡頭看着我們,用一種“為什麼不幫我”的責難表情看着我們,遲疑了一會兒,郝獸醫終于上去幫他,但郝獸醫顯然也不願意靠近他。

     那家夥摸了摸包紮利索的傷口,“如果隻有一條褲衩,那幹嗎不用褲衩幹死日軍呢?” 我在煙霧、隔壁建築的爆炸、這棟建築已經從頭頂上透進來的火光看着那家夥,他看着我們全體,燒碎了的木頭瓦塊在他身後也在我們身後落下,我們已經聽見這建築的某個部分被燒得坍塌,但那家夥一動不動的,平靜得像掘墓人一樣看着我們。

     他是個瘋子,說了句瘋話。

    隻有瘋子才會在這樣的世界裡這樣平靜。

     那家夥終于轉身向外走去,用的是散步一樣的速度,于是我們也保持着和他一米開外的距離出去,速度很慢但必須等待,因為我們甯可面對煙熏火燎也不想走在他前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