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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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押送者推擻着,與她遞上來的手絹失之交臂。

    她在人群之外追趕着我們這隊人,想把手絹給我,似乎那塊手絹倒成了讓我們脫離苦海的關鍵,而我在人群中尋找那飄忽的一點。

     她邊跑邊遞手絹邊說:“你擦擦眼睛!” 我被推擻着,文不對題地嚷嚷:“回去吧!回去!” 她一直跟到虞嘯卿為我們安排的地方,才被磚牆隔出我的視野。

     死過十七八次後,我終于确定我已經回家。

     暮色深沉,隐沒了我們。

     師部派的兵在門口設了哨,他們并不需要警惕,我們沒反水的思維也沒兵變的勇氣,所以他們是狐疑而不是警惕地瞪着我們。

    自從上次虞嘯卿來招過兵之後,這裡已經徹底空了,挑剩下的人已經不知所蹤,包括羊蛋子和我們那飽食終日的站長,我們現在看見的是一個半月多來無人打理也無人居住的地方。

     我們被哨兵狐疑地盯着,我們自己茫然地站在院子裡,看着我們生活過和相識的這個地方。

    即使破爛如斯,這裡還是被席卷過,郝獸醫的醫院已經僅剩幾片破爛的竹片席了,那曾是它的隔牆,我們的聚集地、曾與豬肉炖粉條相關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鍋和鍋架子都消失了,隻剩下幾塊擱屁股的殘磚和阿譯寫過字的木闆還在,而上邊還寫着“豬肉白菜炖粉條”,迷龍做倉庫的那屋門敞開着,不用看也知道裡邊空空如也,被迷龍拔了又掰斷的那棵花樹一邊一截仍扔在地上。

     餘治是押送我們來這裡的人,他喝道:“解散!” 我們并沒隊形,隻是麻木地紮成一堆,他也不管,顧自走了。

    我們茫然地散開了一些,然後悄沒聲散去各自的角落。

     迷龍進了曾屬于他的房間就關上了門。

     郝獸醫唉聲歎氣去研究他的醫院。

     阿譯蹲下來琢磨斷了的花樹根。

     不辣把殘磚碼成我們原來放屁股的那樣,然後就坐了自己的那塊兒發呆。

     蛇屁股學着康丫說話,盡管廣東人絕拿不準山西調,但誰都知道他在學誰,“有豬肉的沒?有白菜的沒?有要麻的沒?康丫有的沒?” “我打扁你。

    ”不辣威脅道。

     不辣鬼知道想起什麼,有點兒哭相,蛇屁股把自己繃出一張更難看的哭喪臉湊了上去,“哭哭哭!” 不辣倒不哭了,一個大耳光抽了上去,蛇屁股這回倒真被快打哭了。

     不辣說:“哭哭哭!” 蛇屁股也不哭,一個大耳光抽了回來,“哭哭哭!” 我轉開了臉不想再看那倆活寶,但那“哭哭哭”和互抽耳光的聲音仍不絕于耳,我手上握着小醉的手絹——那東西後來總算是到了我的手上——紅腫着一隻眼,這地方讓我覺得很難待得下去,我冒失地走向大門。

     哨兵滿漢,禅達人,如臨大敵地拿槍對了我,“回克!” 哨兵泥蛋,湖北佬兒,自以為很有心思的那種冷黃臉,看着我點點頭,“新發的槍,你莫逼我開洋葷。

    ” 我歪頭看着那兩個拿杆槍就把自己當成殺人王的老百姓,滿漢如臨大敵,就是端槍如拿木棍連扳機都沒扣上,泥蛋抱着臂,槍籠在臂彎裡,這個沒有任何實用性的懷槍姿勢顯然被他覺得很有模有樣。

    我這麼歪着頭看人讓他們很惱火,沒一會兒泥蛋就低了頭費勁地找着槍栓。

     喪門星過來把我拉開,一邊對着那倆貨數落:“吃了神屁也不要放神氣。

    大家都雲南人嘞。

    ” 滿漢頓時就很好奇,“你也是雲南人啊?” 喪門星沒理他,扶了我到角落裡坐着。

    這家夥話少但是心細,我平時沒事就晾我的腿,他也幫我擺開那個姿勢把腿晾着。

     他對我說:“出不去的。

    我知道你想啥,出不去的。

    ” 我顧左右而言他:“傷口綁太緊了。

    ” 于是他幫我松繃帶。

    我将頭靠在牆上,看着死啦死啦的狗在院子裡逡巡,它才是我們中間最不茫然最有自信的家夥。

     我們回到了家,收容站,虞嘯卿要求的不會損及軍威的地方。

    我們轉着圈,以為走了很遠,最後卻踢到絆倒過我們一次的那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