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滄海釣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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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笠翁”四字方自入耳,蒲逸凡不禁心頭一怔,暗道:“久聞滄海笠翁武功自成一家,以一十八手飛笠絕技,享譽武林,為人淡泊名利,正直不阿,乃是一位隐居水上的滄海俠士,今天既然有幸遇上,倒是要好生向他讨些教益,不可失了禮數!” 念頭在心中一掠而過,急忙趨前兩步,正容說道:“家父時常提起老前輩英名,無如晚輩過于愚蠢,一時沒想起來,今天有幸得識仙顔,晚輩給您叩頭請安!” 話罷雙膝一跪,正要拜倒下去,忽見滄海笠翁拂髯笑道:“小哥兒不必多禮!”右袖輕輕一揮,頓有一股無形勁力,緩緩逼上身來,逼得精逸凡前傾的身子,拜不下去,暗裡一提氣,連忙雙手撐地,勉強磕了一個頭,挺身站了起來。

     滄海笠翁望了蒲逸凡一眼,神情倏然一變,臉上現出一片奇詫之色,暗想自己這随袖一揮之力,雖然是信手而出的潛力暗勁,但以對方的年齡來說,就應該随勢而起,拜不下地才對……。

     忽聽白頭丐仙怪聲怪氣地說道:“小的強行磕頭,老的假裝客氣,癞叫化瞧着就讨厭,不知你們老少二人,為的是那一門?” 此語一出,蒲逸凡倒不覺得什麼,滄海笠翁卻是聽得臉上一熱,暗道:“這娃兒年紀輕輕的,功力怎的這等深厚?自己一時大意,倒教癞化子從旁取笑了!” 但他究竟是不拘小節的成名人物,心中雖然有點疙裡疙瘩,聞言仍自不以為意,微微一笑,反唇濾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這有什麼可笑的?我雖然摸魚捉蝦,卻是自找自吃;又不像你天下五湖四海,到處白吃白喝,人家不給,你就行橫動蠻,強讨惡要,你說,我要那麼大的力氣幹嗎?” 白頭丐仙仰臉望了望天色,突然怪眼一翻,道: “不錯,癞叫化一向白吃白喝,老廢物,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現在天已不早,今天你不盡要管吃,還得要管住,等下要不給癞叫化酒醉飯飽,睡上個舒舒服服的大覺,小心我真地動手行蠻……” 滄海笠翁哈哈大笑,接道:“有錢的大戶人家俱你強吃惡讨,我這摸魚捉蝦的可見過大風大浪,不怕你行死放賴,不過着在這位蒲小哥的份上,等一下給點殘茶剩飯,讓你塞飽肚子就是!” 白頭丐仙和滄海笠翁都是當今名重一時,德高望重的人物,彼此互相戲谑調笑,蒲逸凡在一旁也聽得頗為有趣。

     滄海笠翁道:“小哥兒,現在天已不早,蝸居就在此間不遠,等下盡過地主之誼後,老朽還有事情請教!” 蒲逸凡聞言暗道:“此人雖然聽說極為正派,但自己知之有限,他說有事請教,多半又是為了此次在這荊襄地面所引起的武林風波,以及身懷寶物的下落之事,萬一他心懷叵測,觑觎寶物,那可是對自己大為不利,為了免生意外,還是謝過白頭丐仙傳功救命之恩,設法離開為當……” 他心中這麼一想,臉上自然流露出一片猶豫神色,白頭丐仙瞧在眼裡,心中不覺有氣,大聲叱道:“好小子,看你年紀不大,鬼心眼到不少,想想看,有癞叫化在一起,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蒲逸凡被他點破了心事,自覺尴尬已極,正待講上幾句掩飾之言,滄海笠翁卻已接口說道:“癞叫化,你别這麼老氣橫秋,光一張嘴巴責難人!常言說得好,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位蒲小哥幾次遭劫,死裡逃生,現下能以鑒及前車,惕戒後事,正是他應當小心的去處,也是他聰明的地方,你不贊許倒還可說,為啥反而還責難他?” 蒲逸凡本就尴尬已極,聞言更自羞慚難當,慌忙欠身說道:“兩位老輩既然這麼說,晚輩隻好叨擾了!” 滄海笠翁笑道:“蒲小哥不必客氣,老朽這就先行引路了!”話完人動,一掠就是兩丈遠近! 白頭丐仙大叫一聲:“好哇!你們兩人套上了交情,想把我要飯的丢掉,那可不成!”縱身一躍,搶到滄海笠翁肩旁,來了個并肩齊步,聯袂而馳,徑向前面一道隐隐地山痕奔去! 蒲逸凡眼望着二人如飛的去勢,心中忽然一動,忖道:“我雖經丐仙打穴傳功,井巧通了生死玄關,但不知功力究竟加深了多少?前奔二人乃是早已成名的前輩人物,修為精深,功力絕高,腳程一經展開,自然奇快無比,我何不借此機會試試!” 他主意一經打定,便不立時起身,直到白頭丐仙與滄海笠翁,馳出百丈以外,才自提氣輕身,縱躍而起,展開輕功身法,尾随疾奔而去! 蒲逸凡心意如此,前行的白頭丐仙與滄海笠翁,似也存着同樣心思,有意考較他的腳程,這三人兩起,二老一少暗中一較上勁,身法自然倍加快速。

     前行的有如雲飄電閃,後追的直似疾矢脫弦,追奔途中,蒲逸凡隻覺得精力充沛,身輕似燕,縱騰跨步之間,一躍就是k六丈遠近,……。

    但始終與前行二人差着那麼一段距離,無法趕上。

     片刻之後,也不知奔出了多少遠近,已來到一處依山帶水的所在,白頭丐仙與滄海笠翁剛停下身形,蒲逸凡業已接踵趕到。

     滄海笠翁回頭看了看身形甫停的蒲逸凡,見他雖然經過這一陣疾奔,仍自氣不喘,面不紅,不由眉頭一揚,滿面驚異地贊道:“蒲小哥如許年齡,如許功力,老朽真替今尊高興,十年之後,北嶽一派武學,必然光耀天下,領袖宇内……” 幾句贊美之言,聽得蒲逸凡又是高興,又是慚愧,當下惶聲接道:“老前輩過獎了,晚輩擔當不起,異日如有成就,全是齊老前輩所賜!” 滄海笠翁聽得怔了一怔,轉頭看看白頭丐仙,隻見他滿布污垢的臉上,露着得意的詭笑,略一尋思,立時恍悟過來:“我說呢,一個廿不到的小娃兒,那有這等深厚的功力?原來是你這叫化子在他身上使了獨門手法。

    ”當下朗聲一笑道:“要飯的,真有你一手,就憑這點,也得給你個酒醉飯飽!” 白頭丐仙大嘴一咧,故作不耐煩地說道:“那來這許多廢話,還不快把我們帶至你‘滄海釣廬’好好喝一頓,難道要我呆在這裡喝西北風不成?” 就二人這說話的工夫,蒲逸凡已暗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勢。

    隻見此刻停身處的一丈以外是一條寬約四五十丈的清流,水雖然不深,但卻流勢疾速,順着一道蜿蜒迤逦的山勢,滾滾湍急而下。

     那山勢并不怎樣高峻,但臨水一面,卻是懸崖削壁,陡險異常,沿流向下望去,一道宛如門牆的石峰,突出在清流之中,石峰隐蔽的一面,此時正升起縷縷炊煙,一條丈來長短的漁舟,就系在那石峰的突筍之上,敢情此處就是滄海笠翁的居停所在。

     蒲逸凡略一打量眼前的形勢,心中疑念陡生,想道:“早上那玄裝少女所留‘遇水随流,逢林止步’的八字警語,莫非應是指的眼前這所在不成?再一看那懸崖削壁的山頂之上,果然古樹參天,林木交錯,雖在殘臘時節,仍是青多枯少,黑壓壓的一片林莽,倒真是隐居清修的好所在。

    ” 此景方自入目,蒲逸凡頓然恍悟道:“她說逢林止步,定然是指的眼前這片森林之中,隐有對自己極端不利的匪人;所說遇水随流四字,無疑是叫自己到達此地後,順流而下去找滄海笠翁……” 沉忖未了之間,忽聽滄海笠翁一聲清嘯,嘯聲的餘音尚在空際飄蕩,那石峰後面突然躍出來一個漁裝少年,跳上漁舟,少年解開船頭繩索之後,也不見他撐篙搖槳,隻右手揮舞着一頂雨笠,小舟便自逆流向三人疾駛而來。

     舟行正速,不過片刻工夫,業已馳近岸邊,滄海笠翁看了漁裝少年一眼問道:“吃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麼?” 漁裝少年掃掠了身後的白頭丐仙與蒲逸凡一眼,低聲答道:“一切尊照師父吩咐……都已準備好了……”幾句話答得十分吃力,又似因有兩個生人在此,還有下文不便說下去,倏然住口。

     滄海笠翁陡然一沉臉色怒道:“平常怎麼教你的,當着兩位生客的面前,說話也是這般吞吞吐吐……” 話猶未了,忽聞飒然風響,白頭丐仙閃身搶上小舟,左手疾伸,一把扣住那漁裝少年的右手脈門,右掌卻向他的“命門穴”上拍去,口中同時喝道:“這娃兒分明遭人下了毒手,你卻不問不理,反而怪他說話吞吞吐吐,老廢物,是不是想在我癞叫化面前擺擺你做師父的威風?” 他這突然的舉動,因是令蒲逸凡乍然摸不着頭腦,幾句話更是聽得滄海笠翁入耳心驚,定神一瞧,果見漁裝少年有異,滄海笠翁師徒情切,正待走上去看個究竟,白頭丐仙又已大聲說道: “有什麼好看的?小娃兒受毒雖深,在癞叫化手裡保險死不了!還不叫那姓蒲的小子趕快上船,過河到了你那窩裡再說!” 滄海笠翁雖然心急徒兒的安危,但亦知眼前急也無用,聞言立即招呼蒲逸凡道:“蒲小哥請上船,想不到你初來此地,就遇上這等不順心的事,老朽慚愧死了!” 蒲逸凡躍上船頭,喟然說道:“老前輩不要如此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吉兇病痛,誰能預料呢?” 說話之間,滄海笠翁已自揮笠催舟,順流而下,俄頃工夫,便駛過了那突出的石峰,折進一處形勢險峻的山坳。

     滄海笠翁系好漁舟,先行上岸,用手一指山坳中一間茅屋說道:“蝸居就在此間,二位請随我來!” 當下自白頭丐仙手中接過漁裝少年,踏着削壁間突出延伸過來的一排拳頭大小的石筍,徑向茅屋走去! 蒲逸凡跟着白頭丐一步一趨,剛一走進茅屋,還未來得及打量屋中的情形,立時便聞到一陣引人唾涎的酒肉香味。

     蒲逸凡幾日來,粒米未沾,滴水未進,現在之所以尚能行動自如,一則他是練武之人,主要還是他服了玄裝少女所贈“益元固本”靈丹所緻,但他究竟是血肉之軀,此刻驟問酒肉之味,不禁引起食欲,頓覺空腹雷鳴,饑火難捺,可是初來乍到,當着兩位前輩人物面前,卻又不便形諸神色……。

     白頭丐仙似已瞧透了他的心事,怪眼一翻,高聲說道:“小子,既然來了,還裝得什麼假斯文,你就陪癞叫化來吃吧!”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滿放菜肴的桌前,順手自桌邊壇中取了一碗酒,便自管自的大喝起來。

     這時滄海笠翁已将漁裝少年安置一張木榻上,走過來催促說道:“蒲小哥脫俗點,山居野處,沒有好的招待,……” 蒲逸凡看了那木榻上的漁裝少年一眼,接道:“老前輩不用客氣,不知今徒傷在何處,傷勢怎樣?眼下還是救人要緊,吃飯等一會……” 他雖然早已饑火高燒,但又覺得撇下漁裝少年傷勢不管,先自吃喝起來,實在不好意思,故而有此一問,但看白頭丐仙正在據案大嚼,便自倏然住口。

     白頭丐仙一邊喝酒,一邊接道:“老廢物,你那寶貝徒弟一時半時絕不會怎樣,你們還不快來把肚子填飽,今夜三更之時,說不定還有一場惡鬥哩!” 此話一出,不獨是年青識淺的蒲逸凡聽得莫明其妙,就是老于世故的滄海笠翁也有些将信将疑,但二人都知道這見多識廣的一代宗匠,雖然癖性怪異得有時令人難測,但在眼下這等時候,絕不會危言聳聽,故作驚人之話,必是别具見地,有因而發。

     滄海笠翁又看了木榻上的愛徒一眼,側身肅容說道:“蒲小哥,丐仙所說必有高見,小徒受傷之事,暫且擱在一邊,眼下我們還是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蒲逸凡謙讓兩聲,迳自坐在白頭丐仙下首,毫不猶豫地吃喝起來。

    席間兩老一少,想是因心懸漁裝少年的傷勢,都是一言不發,匆匆吃完之後,已是掌燈時分。

     滄海笠翁從裡間取出一隻粗逾兒臂的油燭,立即用火種點燃,灼灼的燭光,照得滿屋通明。

    蒲逸凡借機略一打量,隻見裡外兩間,靠壁備陳一張木榻,從外面看起來雖是一間茅屋,但四壁都是用石塊砌成,外間除了吃飯用的桌椅之外,再無其他陳設,簡簡單單,但卻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潔異常。

     滄海笠翁持着燃燒的油燭,走到愛徒躺身的木榻面前,向蒲逸凡說道:“蒲小哥,勞神幫忙把油燭拿着,老朽想看看小徒的傷勢!” 蒲逸凡如言接過油燭,滄海笠翁立即卷起來衣袖,右手食、中、無名三指,按着漁裝少年左腕脈門,左手解開他上身的紐扣,敞開前胸,掌心貼在他的“心坎”穴上,不住推拿…… 片刻之後,他緩緩松開雙手,蒲逸凡出言問道:“老前輩,令徒傷勢不要緊吧?” 滄海笠翁雙眉一皺,搖了搖頭,戚然說道: “對醫術一道,老朽雖然不是内行,但幾十年來,也見過不少疑難重症,内外奇傷;自信把脈斷症的經驗,尚有幾分心得,可是小徒眼下所受傷勢,老朽不但未能查出他受傷的部位,就連為何種功夫所傷,也推斷不出!” 蒲逸凡聽得驚“哦”了一聲,白頭丐仙走上來說道:“那有這等怪事,讓癞叫化來試試!”左手兩指插入漁裝少年的鼻孔,右手潛運真力,按在他“氣海”穴上,俄頃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