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亞瑟·戈登·皮姆的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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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讓我一直呆在下面,等他找到機會可以下來看我。

    我前面已經說過,他給我帶了那塊表之後,我一等就等了四天,也就是我藏進下艙的第七天。

    那一次他既沒帶水,也沒帶吃的,下來隻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并讓我從箱子去暗門下面&mdash&mdash以便他能從卧艙裡給我送補給。

    他走下艙來時,發現我睡着,因為聽起來我正鼾聲大作。

    我算來算去,這一定是剛從暗門處拿到手表回來後睡着的那次,結果那次一睡至少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後來,我根據自己的經驗以及别人的确證,了解到狹窄密閉空間裡陳年魚油散發的惡臭具有很強的緻眠作用。

    想到我藏身其中的下艙的情況,想到帆船長期用于捕鲸,更讓我感到驚奇的,倒不是我竟然睡了上面所說的那麼長一段時間,而是我竟然還能睡醒過來。

     奧古斯特連暗門都沒關就先低聲喊了我&mdash&mdash可是我沒有回答。

    然後他關上暗門,提高了一點嗓門,最後喊得很響&mdash&mdash可我依然在打鼾。

    這下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要穿過雜物堆走到我身邊得花費一點時間,而他的缺席很可能被巴納德船長注意到,因為他随時都有事讓奧古斯特做,要他整理抄寫與此次航行有關的文件。

    于是他決定先上去,等下次找到機會再來看我。

    使他更容易做出這樣決定的是,我似乎睡得十分安穩,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樣的禁閉生活會對我産生何種不利影響。

    他剛一打定主意,立刻就注意到甲闆上一陣忙亂,聲音明顯是從主艙傳來的。

    他趕緊跳出暗門,關上它,推開卧艙門。

    可沒等他擡腿邁出門檻,眼前閃過一把手槍,與此同時,他挨了鐵棍重重一擊,倒下了。

     一隻粗壯的手緊抓着他脖子,把他拖進主艙抛在地闆上。

    他還能看明白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

    隻見他父親被五花大綁着,頭朝下躺在升降梯台階上,前額上有一處深深的傷口,鮮血不住地往外流。

    他一言不發,看起來快死了。

    站在他身邊的是大副,他正用兇殘而譏諷的眼神盯着船長,一邊不慌不忙地在他的衣袋裡搜尋着,并很快地掏出一隻很大的錢包和一隻航海表。

    七個水手(包括一名黑人廚子)在左舷的卧艙裡翻尋武器,很快就拿着火槍和彈藥出來了。

    船艙裡除了奧古斯特和巴納德船長外還有九個人,都是帆船上最最兇殘的家夥。

    這些壞蛋把我朋友雙手反綁着,一起上了甲闆。

    他們徑直來到從裡面拴住了的前甲闆艙口,兩個叛匪舉着斧子站在一邊,還有兩個站在艙口蓋旁。

    大副高聲喊道:&ldquo下面的人聽見我的話了嗎?給我一個一個都上來&mdash&mdash快點&mdash&mdash聽好了&mdash&mdash不許嘀咕!&rdquo好大一會都沒有人出現&mdash&mdash最後出來了個英國人,他是個新手,可憐地哭着,拼命求大副饒他一命,可得到的唯一回答就是他前額上挨了一闆斧。

    可憐的家夥一聲未吭就倒在了甲闆上,黑人廚子用胳膊把他像夾小孩似地一夾,一扔扔進了海裡。

    下面的人聽見擊打和倒地的聲音,無論怎麼威脅誘惑都不肯上甲闆來,直到上面的人說要用煙把他們熏出來。

    接着下面的人就開始大沖鋒,一時間,似乎掌握帆船的權力要被他們重新奪回去了。

    可叛匪最終還是成功地關上了艙蓋,沖出來的隻有六個人。

    這六人發現自己赤手空拳,寡不敵衆,稍微抵抗了一下便束手就擒了。

    大副對他們一番花言巧語&mdash&mdash毫無疑問,那是說給下面的人聽的,要他們投降,因為他們很容易就能聽清甲闆上說的一切。

    結果證明,大副的狡詐一點不遜色于他的兇惡。

    在前甲闆艙下的人立刻表示願意服從,一個一個上到甲闆,立刻被反綁起來,連同先出來的那六個,一起仰面朝天扔在甲闆上&mdash&mdash沒卷進叛亂的全部水手都在了,一共二十七個。

     一場極為殘忍的屠殺開始了。

    被綁住的水手給叛匪拖到船舷邊,那廚子便手起斧落,一個腦袋接一個腦袋地砍下去,然後另外的叛匪将他們推入大海。

    就這樣二十二個人送了命,奧古斯特也早已聽天由命,随時準備輪到自己。

    但那些惡棍也許是砍得厭倦了,也許是對自己的血腥舉止有點惡心,暫時住了手,不去砍那剩下的四個水手以及和他們一起被扔在甲闆上的我的朋友了。

    這時,大副派他們下去找朗姆酒去,這夥殺人兇手喝了個酩酊大醉,直喝到太陽西沉。

    接着,他們就為如何處置那幾個還活着的人吵了起來,那幾個性命僅存的人就躺在離他們幾步之外,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烈酒對幾個叛匪似乎産生了軟化作用,隻聽得好幾個聲音說要把俘虜放了,條件是後者也得加入叛亂,分享好處。

    然而那個黑廚子(那家夥是個真正的惡魔,而且對衆人的影響力似乎至少和大副一樣大)堅決反對這樣的建議,好幾次站起身來要把他在舷梯口的活繼續進行下去。

    幸運的是,他喝得爛醉,很容易地就被那夥人當中血腥味稍輕些的人制止住了,其中有一個人稱德克·彼得斯的索手[1]。

    此人是生活在密蘇裡河源頭附近荒僻的黑嶺山區烏普薩羅卡部落一個印第安女人的兒子。

    我相信他父親是做皮毛生意的,至少與劉易斯河上的印第安貿易站有點關系。

    彼得斯本人是我所見過的相貌最為猙獰的人。

    他五短身材,高不到四英尺八,卻肌肉飽滿強壯。

    特别是他的手,又大又厚,遠不是常人的形狀。

    他胳膊和大腿都以一種最奇特的方式彎曲,看上去似乎沒有絲毫柔性。

    腦袋也長得變了形,大得出奇,頭頂處有一道凹痕(就像大多數黑人頭頂的凹痕那樣),頭上沒有一根頭發。

    他為了遮掩這并非因為年齡而起的秃頂,便經常戴着一副看上去像是用獸皮做成的假發&mdash&mdash有時候是西班牙狗的狗皮,有時候是美國棕熊的熊皮。

    在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他頭上正頂着一片熊皮假發,這使他臉上特有的烏普薩羅卡人的可怕神情更為猙獰。

    他大張着的嘴巴幾乎橫貫了整個臉部,薄薄的嘴唇就像他軀體的其他部分那樣,生來就沒有柔軟的特性,使他無論情感有什麼變化,臉上的神情永遠如此。

    在想象這樣的主導神情時,還必須考慮到他那排長而外突的牙齒,嘴唇連它們的一半都無法包住。

    朝這人随意地一眼瞥去,可能會覺得他正笑得渾身抽搐,可再看上一眼會讓人一陣驚懼,意識到即使這樣的表情是在表達歡樂的情緒,那也一定是魔鬼的歡樂。

    關于這個極為奇特的家夥,南塔克特的水手們嘴邊經常挂着他很多的故事,都說他一旦激動起來,力氣大得驚人,有些故事讓人聽了覺得他是不是頭腦有點問題。

    但在格蘭帕斯号上,他在叛亂時受到的更多是挖苦嘲諷而不是其他。

    我這麼詳細地講述德克·彼得斯的情況,是因為盡管他面目猙獰,卻是讓奧古斯特免于一死的主要人物,也因為此後我在講述中經常要提到他&mdash&mdash我這麼說吧,此後故事中的事件常人從未經曆過,也因此而遠遠超出了他們能夠相信的範圍。

    可盡管我根本不指望能讓人相信我即将要講述的故事,我還是要講,因為我相信時間的流逝和科學的進步會證實我故事中那些最重要、似乎又最不可能的事情。

     叛匪們猶豫再三,又激烈地争吵了兩三次,終于決定把所有的俘虜(除了彼得斯開玩笑地堅持要留下為他做文書的奧古斯特)放到一條最小的捕鲸船上任其漂流。

    大副下到艙裡去看看巴納德船長是否還活着&mdash&mdash别忘了,叛匪們上甲闆去時把他丢在了下面。

    兩人很快就回來了,船長一臉慘白,不過多少從剛才所受的重傷中恢複了一些。

    他說話的聲音幾乎難以聽清楚,他懇求他們不要把自己扔到小船上去,而是各回自己的崗位,還保證他們想在哪裡靠岸就在哪裡靠岸,他不會把他們繩之以法。

    可他全白說了。

    兩個惡棍揪住他胳膊,把他從帆船的一邊扔上了小船&mdash&mdash剛才這兩人下艙去的時候,小船給放到了海上。

    然後,他們給躺在甲闆上的那四個人松了綁,命令他們跟着跳下去,他們沒加抵抗便照辦了&mdash&mdash奧古斯特仍然很痛苦地躺着,隻是奮力請求滿足他那可憐的要求,最後與父親告别。

    叛匪扔下了一些航海餅幹和一罐水,但既不給他們桅杆船帆和槳,也不給他們指南針。

    小船被拖在帆船後面走了一會,期間叛匪們又商量了一回,然後砍斷拖繩,任其在海上漂流起來。

    這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沒有月亮,也看不見星星,盡管風并不大,海面上還是浪濤翻騰,十分可怕。

    小船立刻就消失在視線之外,船上那些不幸的人們看來沒什麼希望了。

    不過,這一事件發生于北緯35度30分,西經61度20分的地方,離百慕大群島并不太遠。

    因此,奧古斯特便安慰自己希望小船也許能成功抵達陸地,或者能飄到離陸地足夠近的地方,遇上近岸的大船而獲救。

     帆船此時鼓起滿帆,繼續按原先的航線向西南駛去。

    叛匪們正議論着一樁海盜生意,根據能聽見的隻言片語,他們計劃要半路阻截一條從佛得角群島駛向波多黎各的大船。

    誰也沒去注意奧古斯特,他被松了綁,還可以自由地在主艙升降口之前的甲闆上走動。

    德克·彼得斯對他倒不那麼兇,還不時使他免遭廚子的毒打。

    不過,他的處境依然十分危險,因為那些家夥一個個還醉醺醺的,不能指望他們對他始終抱着好脾氣,或一直對他不聞不問。

    不過,最使他感到沮喪的,是他身陷如此處境對我造成的影響,而我對他的真誠友誼從來沒有半點懷疑。

    他不止一次地決定把我在船上的秘密告訴叛匪,但還是沒這麼做,這部分是因為他想到剛剛親眼目睹的屠殺慘景,部分是因為他還希望很快能把我解救出去。

    對後一目的,他不停地尋找機會,但盡管他一直在尋找,還是在小船被割斷纜繩在大海上漂流後的第三天才找到了機會。

    終于在第三天晚上,突然刮起了強烈的東風,所有的水手都被叫上甲闆去收帆了。

    他乘着一片混亂悄悄下了甲闆,走進卧艙。

    可是使他萬分恐懼和傷心的是,卧艙已變成了儲藏室,滿滿地堆着各種各樣食品和雜物,特别是那根長長的鐵錨鍊,從前是塞在舷梯下的,現在被拖了出來,以便給一隻箱子騰出地方,而錨鍊就壓在暗門上面!要把錨鍊搬走而不被人發現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他趕緊回到甲闆上。

    他剛爬上去,大副一把揪住他喉嚨,問他在艙裡幹什麼,要把他從左舷扔到海裡去,德克·彼德斯插進來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這回,奧古斯特被铐上了手铐(船上有好幾副),兩條腿也被緊緊綁在一起。

    然後,他被帶到前艙,扔到了緊挨着前隔艙的一張下鋪上,并被警告絕不許再踏上甲闆,除非&ldquo這帆船不再是條帆船&rdquo。

    這是把他扔進下鋪的那個黑廚子的原話&mdash&mdash很難說清楚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然而,正如下文所述,這整個事件後來竟然成了我得救的原因。

     第五章 廚子離開前艙後好一會兒,奧古斯特萬念俱灰,不指望自己能活着離開那個卧鋪了。

    于是他決定,一旦有人來看他,就把我的情況告訴他。

    他覺得,與其讓我在艙底死掉,不如讓我落到叛匪手裡試試運氣&mdash&mdash我被關在下面已經有十天了,而給我的那罐水還不夠喝四天的。

    他正這麼思量着,突然想到,也許能通過主底艙和我聯系上。

    這麼做極其困難和危險,換了個場合他根本連試都不會去試,但是現在他反正也沒有活的指望,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于是便專心緻志地考慮了起來。

     首先想到的是手铐。

    起先,他覺得無法把它去掉,擔心這樣的話他做什麼都會很不方便,可是再仔細一看,他發現隻要把手縮緊一些,便可以毫不費力地從手铐裡任意地滑進滑出&mdash&mdash原來這副手铐根本無法鎖住年輕人的手,因為他們手上較細的骨骼很容易擠壓收縮。

    于是他解開綁在腳上的繩子,把繩子擺好,以便萬一有人下來時,可以很容易地把腳重新套進去。

    然後,他查看了連接着下鋪的艙壁。

    那裡的擋闆是軟松木的,大約一英寸厚,他可以毫無困難地把它撬開,穿身而過。

    這時,從前艙升降梯口傳來說話聲,他剛把右手穿回手铐(他的左手沒有脫出來),把繩索打了個活結套上腳踝,德克·彼得斯就下來了,身後跟着老虎。

    老虎立刻跳上床鋪躺了下來。

    這條狗是奧古斯特帶上船的,奧古斯特知道我很喜歡這動物,覺得我會很樂意在航行中有它在身邊陪伴。

    他把我帶進下艙後立刻去我家找它,但在給我帶表來的時候忘了提及這件事。

    自發生叛亂事件以來,奧古斯特一直沒見它,便以為它已經死了,已經被大副那一夥惡棍中的某個人扔到海裡去了。

    後來才知道,它好像鑽進了捕鲸小船下的一個洞裡,怎麼也動彈不得,無法脫身。

    後來是彼得斯把它放了出來,并出于某種善意&mdash&mdash這樣的善意,奧古斯特知道該如何感謝&mdash&mdash把它帶到前艙給他做伴,同時還留下一些腌牛肉、土豆和一罐水,然後就回身上去了,答應第二天還會下來給他再帶一些吃的來。

     等他一走,奧古斯特就從手铐裡掙脫雙手,除去腳上的繩索。

    接着,他搬下躺在其上的床墊的一頭,奮力地用折刀(因為歹徒沒想到搜他的身)切割起擋闆來,他盡可能在靠近鋪面的地方切割,這是為了萬一突然有人來了,可以把床墊那一頭放回原處,正好把切割處擋住。

    不過,他後來并沒有受到什麼打擾,到夜裡時分,他把擋闆完全割開了。

    應當一提的是,自從叛亂發生以來,所有的叛匪都不在前艙睡,他們都睡主艙,在那裡翻出巴納德船長的出海存貨大吃大喝,除了航行時絕對必要操縱的事項外一概不管。

    這樣的情況使我和奧古斯特十分幸運,因為如果情況不是這樣的話,他就根本不可能到我這裡來。

    就這樣,他滿懷信心地按計劃進行着。

    不過,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第二次切斷那塊木闆(與第一次切下的有一英尺距離),形成了一個足夠大的孔洞,使他得以便利地鑽到主下甲闆去。

    到了那裡,雖然他還得爬過一堆堆差不多堆到上甲闆底部的油桶,那地方他差一點連身體都塞不進去,他還是沒費什麼力就到了主下艙蓋邊。

    這時他發現老虎也擠過兩排油桶,跟着他下來了。

    可是,時間已晚,不可能在天亮前到達我藏身的地方,這主要是因為要鑽過下艙裡堆得密密麻麻的東西十分困難。

    于是他決定回去等到第二天晚上再說。

    計劃停當之後,他拉去了艙蓋栓,這樣,他真要下去時能盡可能少一些阻攔。

    他剛一拉開栓,老虎就跳到露出的小小開口處,嗅了一陣,發出一聲長長的嗚咽,還用爪子直抓艙蓋,好像要用爪子把艙蓋移開似的。

    從它的舉動來看,它無疑已發現我在底艙,而奧古斯特認為,要是把它放下去,它沒準能找到我。

    這時,他有了一個給我送信的念頭,因為當務之急是告訴我最好不要自己闖出去,至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不行,而他第二天能不能按計劃到我這裡來也難以肯定。

    後來的事态發展證明他能想到這個念頭有多麼的幸運,因為如果我沒有收到那張字條,絕望中肯定會去驚動那些水手,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把我倆的命全搭上了。

     決定要寫字條後,困難是到哪裡去找必要的材料。

    很快,他用一根舊牙簽做成筆,而這麼做,他完全靠的是感覺,因為兩層甲闆之間一片漆黑。

    紙就用了一封信的背面&mdash&mdash就是那封僞造的羅斯先生的來信。

    這一封是原件,但筆迹模仿得不太好,奧古斯特重寫了一封,幸運的是,他把第一封塞進了大衣口袋,正好在這樣的時候被他找了出來。

    這樣,就差墨水了,他立刻找到了替代的辦法,用小刀在指甲上方一點點的地方輕輕劃了一刀&mdash&mdash像通常發生的情況一樣,血從傷口湧流了出來。

    就這樣,他在黑暗中,在這樣的情況下,盡力寫完了字條。

    内容簡單地告訴我發生了叛亂,巴納德船長被扔上小船漂走了,還告訴我也許很快就會得到補給,但是我千萬不要冒險輕舉妄動。

    最後的幾個字是:&ldquo我寫這封信用的是血&mdash&mdash躲好才能保命。

    &rdquo 他把這張字條綁在狗的身上,把狗放下艙口,自己盡快回到前艙,确信自己離開時沒有人來過。

    為掩蓋隔闆上的孔洞,他把小刀紮在洞上方一點點的地方,在艙鋪上找來一件水手外套挂到刀柄上。

    然後他重新把手塞進手铐,把繩索重新套上腳踝。

     他剛做完這些事情,德克·彼得斯醉醺醺地下來了,不過脾氣很好,還給我朋友帶來了當天的食物,有十幾個烤愛爾蘭大土豆和一大罐水。

    他在床邊的箱子上坐了一會,無拘無束地談起了大副和一般與帆船有關的話題。

    有那麼一會兒,奧古斯特對他的古怪舉動感到十分驚訝。

    不過,他最後還是回甲闆去了,嘟哝着答應第二天給他的囚徒帶一頓豐盛的晚餐來。

    白天時間,兩個水手(捕鲸炮手)由廚子陪着一起下來,三個人都酩酊大醉。

    像彼得斯一樣,他們都毫無保留地大談着他們的計劃。

    看來,這夥人之間對最終目标意見對立,除了要攻擊随時就會遇上的從佛得角開來的船這件事之外,對什麼都意見不一。

    他所能肯定的是,叛亂的目的并不全為了搶劫,大副與巴納德船長的私下結怨才是主要原因。

    水手之間似乎分成了兩個主要派别&mdash&mdash一派以大副為首,一派以廚子為首。

    前一派主張一見到合适的船就攔下,然後在西印度群島的某個島上把它改裝成海盜船。

    可是後一派人多勢衆,德克·彼得斯也在其中,他們堅持要按原來方案辦,把帆船開向南太平洋去,在那裡捕鲸,或者看情況能做什麼做什麼。

    很明顯,由于彼得斯經常去這些海域,他的建議在那些在追逐利潤還是尋找樂趣之間搖擺不定的叛匪中很有分量。

    他向他們反複講述,在太平洋無數島嶼上能看見嶄新的世界,遇上無數的趣事,可以安全自在地享受。

    不過他講得更多的是能享用各種美味,過上各種美好生活,接觸體态豐滿的美女。

    目前還沒做出任何确切的決定,但這位混血索手所描繪的圖景已經在海員的心裡點燃了熊熊的想象之火,所以很可能他的建議最後會被采納而付諸實施。

     約一小時後三個人都走了,前艙裡整日沒有别的人再進來過。

    奧古斯特靜靜地一直躺到傍晚,然後便脫去手铐繩索,準備實行自己的計劃。

    他在一個艙鋪上找到了一隻瓶子,用彼得斯留給他的罐裡的水灌滿了瓶子,同時還往衣袋裡塞了些冷土豆。

    他還找到了一盞提燈,裡面還有一小塊燭油,這使他感到十分高興。

    他有一盒黃磷火柴,随時都能把燈點上。

    等天黑定,他把艙鋪的床單被子弄得好像有人裹在下面的樣子,便從舷牆上的孔洞鑽了過去。

    鑽過洞去,又回身像前面所說的那樣把水手外套挂在刀柄上遮住洞口&mdash&mdash他三下兩下就完成了這項工作,因為他直到後來才把那塊取下的木闆放回去。

    此刻,他處于底層甲闆,開始像上一次那樣在上甲闆和油桶堆之間朝底艙蓋爬去。

    爬到那裡,他點上那塊燭油,鑽了下去,在滿滿地堆放着雜物的下艙裡十分困難地向前摸索着。

    爬了一會,他吃驚地發現下面的惡臭讓人無法忍受,空氣窒悶渾濁,很難想象我如此長時間地呼吸這樣的空氣還能活下來。

    他反複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沒有回答,他的擔心似乎得到了證實。

    帆船搖晃得十分厲害,四下嘈雜聲很大,要想聽出任何微弱的聲音&mdash&mdash比如我的呼吸或鼾聲&mdash&mdash都不啻是白費力氣。

    他拉開燈罩,趁船身颠簸的每一次間歇都盡可能把它高高舉起,為的是我要是還活着,假如碰巧看見燈光,就能明白馬上會有人來救我。

    可還是聽不見我發出任何聲響,開始時對我已經死去的猜測,這時候變得似乎已成定論。

    不過,他還是決定盡可能奮力擠到箱子邊,這樣至少能使他對自己的猜測弄個确鑿。

    他萬分焦慮地向前擠了一會兒,發現路給完全堵死了,根本不可能按他原先設計的路再往前走一步。

    此時他心力交瘁,絕望中倒在那堆雜物中間,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正是在這段時間裡,他聽見了我把瓶子扔在地上所發出的那碎裂聲。

    這事情發生得真是幸運之極&mdash&mdash因為我的性命似乎就懸在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上。

    不過,我是事隔多年後才意識到這一切的。

    而當時,奧古斯特出于天性,對自己的軟弱和舉棋不定愧悔交加,并沒有把實情告訴我,後來在一次親密而坦率的交談中,他才向我吐露真情。

    當時,他發現自己無法移開擋在前進路上的障礙而無法繼續前進,便決定放棄來找我的企圖,立刻回到前艙去。

    不過,要就此譴責他,還得先考慮到讓他處于進退兩難的境地的危險情況。

    夜晚的時光在飛快消逝,他不在前艙的情況可能被人發現;而且如果天亮時他還沒能回到艙鋪的話,這樣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的蠟燭也快燒完了,而要摸黑找回到自己的艙口困難更大得多。

    還應該考慮到,他完全有理由認定我已經死了;這樣的話,他再爬到箱子這裡來對我就毫無意義,而他經曆的千難萬險就是徒勞。

    他反複叫了我好幾遍,我卻沒有回應。

    我已經連續十一個日夜除了他留給我的那罐水以外沒有别的水可喝,而我在躲藏之初根本不可能想到要節制飲水,因為我以為很快就能出去的。

    而且他是從空氣相對比較敞開的艙室進入下艙的,他一定會覺得這裡的空氣十分污濁,比我剛置足于此時更感到無法忍受&mdash&mdash因為在我下艙前的幾個月裡底艙蓋一直敞開着。

    在這些情況之外,還有我朋友不久前目睹的那一幕血腥的恐怖場景,他被囚禁起來剝奪了自由,九死一生揀了條命,以及他當時仍然危在旦夕&mdash&mdash這一切都那麼容易就能使人的意志力消失殆盡,讀者一定也和我一樣,看見他這樣背棄朋友喪失信念,心裡更多的是感到難過,而不是憤怒。

     瓶子扔在地上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但奧古斯特并不能肯定就是從下艙傳來的。

    不過,哪怕有疑慮,這也足以使他繼續嘗試下去。

    他攀上堆積如山的貨物,幾乎挨着了底層甲闆,趁搖晃的帆船出現一陣暫時的平靜,冒着被其他水手聽到的危險,立刻扯足嗓子盡可能大聲喊我的名字。

    别忘了,這一回我聽見了那聲呼喊,可我在強烈激動之下,竟無法作出回應。

    這使他覺得最壞的擔心已經得到證實,便爬下堆積物,準備盡快回到前艙去。

    匆忙中,他把幾隻箱子弄掉在地闆上,讀者應該記得,當時我聽見了它們跌落的聲音。

    正當他往回走了不小的一段路程的時候,我那把切肉刀掉在地上,他立刻又猶豫起來,趕緊回身,再一次爬上堆積物,和上次一樣,趁短暫的間歇大聲喊我的名字。

    這一次我終于能夠回答了。

    他見我還活着,喜出望外,決心克服一切困難爬到我這裡來。

    他盡最大努力很快繞出了包圍着他的雜物迷宮,擠進了一處看來有可能繼續前進的空間,最後,又經過幾次努力,他終于筋疲力盡地到達了箱子。

     第六章 這一段叙述的大緻情況,是我們在箱子邊時奧古斯特告訴我的。

    後來他才給我原原本本地講了所有的細節。

    當時他擔心有人會發現他不在前艙,而我則實在按捺不住要離開這可怕的監禁之地的心情。

    我們決定立刻到舷牆上挖出的那個洞邊去,我暫時留在洞邊,他出去偵察情況。

    我倆誰都不願意把老虎丢在箱子裡,可不這麼做又該如何卻是個問題。

    現在它似乎十分安靜,我們就是把耳朵貼到箱子上也很難聽出它的呼吸聲。

    我認定它已經死了,便把箱門打開,發現它四肢伸展着躺在那裡,顯然是昏睡了過去,但還活着。

    雖然此時刻不容緩,我還是不忍心把這隻兩次救了我的命的動物就這樣丢下而不做任何拯救它生命的努力。

    于是,盡管行動十分困難,而且身體也十分疲乏,我們還是奮力拖着它;途中,在不得不翻過那一堆堆積物的時候,奧古斯特還把這條大狗夾在自己胳膊下一起爬過去,而這樣的舉動我由于極度虛弱而無法完成。

    最後,我們來到了孔洞邊,奧古斯特先鑽了過去,然後把老虎也推了進去。

    一切平安,我們并沒忘記向上帝表示真誠的感謝,感謝他把我們解救于即刻的危難之中。

    我倆商量一緻,我暫時留在洞口邊,這樣我朋友就能方便地把他每日的供給送一部分給我,同時我也能呼吸到相對較幹淨的空氣。

     對于我講述中談到的帆船上的堆積物,一些曾見過正規裝載的讀者可能會覺得有些費解,在此我必須說明,在格蘭帕斯号上,由于巴納德船長的疏忽,如此重要的職責竟然完成得如此糟糕,實在很丢人現眼,他受雇的航行任務十分危險,需要一位謹慎小心和經驗豐富的水手,可是這兩者他卻都不具備。

    草率随意是無法把貨物堆放整齊的,在我自己有限的經曆之中,就見過因對這方面的問題疏忽或無知而發生的許多災難性事故。

    在近海航行的船隻,由于經常忙着裝貨卸貨,最容易因忽視正确堆放貨物而發生事故。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哪怕船在猛烈晃動,也要絕不允許貨物或壓艙沙袋有移位的可能。

    為此,不僅要注意裝進來的貨物的體積,還得了解該貨物本身的性質,以及船是滿載還是半載。

    大多數貨物在裝艙時都需要壓緊。

    因此煙草或面粉通常都被緊緊地壓進下艙,結果在卸貨時就會發現,那些大大小小的桶都給擠扁了,得過一會兒才能恢複原狀。

    不過,這樣的堆擠主要是為了在下艙騰出更多空間,因為滿載了煙草面粉這樣的貨物,是不可能發生位移的,至少不會因此造成什麼麻煩。

    這樣的堆擠的确造成過一些嚴重事故,但其原因與貨物位移完全不同。

    例如,一條滿載着棉花的船,其貨物在某種情況下發生膨脹,從而造成沉船事故。

    毫無疑問,要不是裝運煙草的圓桶上有縫隙的話,發酵過程中的煙草也可能出現同樣的情況。

     隻有在船不是滿載時,位移才可能造成真正的危險,必須針對這樣的情況采取各種預防措施。

    隻有那些遇上過風暴的人,或經曆過船在風暴後海面突然平靜時産生颠簸的人,才能明白那對松散堆放的貨物能産生如何巨大的推撞,以及由此而來所産生的可怕的沖擊力。

    在這樣的時候,未滿載時的謹慎裝貨之必要性就更為突出。

    當逆風停船時(特别是艏帆較小的船),船造型不當的船常常會傾斜到橫梁幾乎垂直于水面的程度;這樣的情況甚至會平均每十五或二十分鐘發生一次,不過隻要堆放得當,仍然不會産生嚴重後果。

    然而,如果沒有嚴格按要求把貨物堆放好,船在第一次重重傾斜時,整堆貨物就會翻向船貼近水面的一邊,由于船無法像在其他場合那樣重新回到平衡的位置,幾秒鐘内就會進滿水而下沉。

    在海上遭遇烈風後沉沒的船有半數是因為貨物或壓艙物位移造成的,這麼說并不為過。

     無論是哪種貨物,如果船未滿載,在整批貨物緊緊堆放好後,還必須罩上一層與艙等長的防移闆,闆上支起結實的木樁,支柱必須抓緊上方的船肋,這樣才能把所有貨物都固定在位置上。

    對稻谷或類似的貨物,還需要采取附加措施。

    離港時滿滿一艙的稻谷,哪怕貨物是承運人一蒲式耳一蒲式耳稱量的,而且會大大超過實際承運的數量(由于谷物膨脹的原因),到達目的地時很可能隻剩下四分之三。

    這是航行中&ldquo壓緊&rdquo所造成的,航行時的風浪越大,到港後艙内的谷物看上去就越少。

    如果把谷物松散地抛在船裡,哪怕用了防移闆和支柱,在長途航行中仍然容易發生位移而導緻最糟糕的災難發生。

    為防止出現這樣的情況,離港前必須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來使貨物盡可能&ldquo壓緊”在這方面有不少好辦法,比如說往谷物裡打楔子。

    即使采取了這一切措施,即使費盡心機把防移闆和支柱固定好了,裝載着谷物的船上的職業水手在遇到任何強度的烈風時仍然不會掉以輕心,尤其是隻有半艙谷物的時候。

    可是,在我們近海有數以百計的貨船,可能從歐洲港口來的更多,它們每天都在半載航行,有時候所裝的貨物很容易造成危險,可他們卻未采取任何措施。

    令人驚歎的是,在這種情況下該發生的事故實際都發生了。

    因如此蠻幹而造成令人惋惜的後果,我所知的就有一次,發生在1825年,出事的是螢火蟲号縱帆船,船長叫朱埃爾·賴斯,船上裝着玉米,從弗吉尼亞的裡士滿駛向馬德拉[2]。

    這位船長跑過好幾次航行,盡管他從來不關心貨物是否正确堆放,最多也就是用一般的辦法把它們固定一下,可一直沒有發生嚴重的事故。

    他以前從來沒裝運過谷物,這一次,他把玉米随意地抛到船上,隻裝了半船多一點。

    在航行的第一階段裡,他隻遇到了些微風天氣,可當船走到離馬德拉隻有一天路程的地方時,他遭遇了從東北偏北方向刮來的一陣強風,使他不得不逆風停船。

    他僅用縮了一半的前桅帆讓帆船迎着風,可船停得相當正常穩當,一滴水都沒有進。

    入夜時分,風勢有點減弱了,船略微有點搖晃起來,但情況依然良好,直到突然間一陣傾斜把船打向右舷,船的橫梁末端幾乎觸水。

    有人聽見整船的玉米嘩地一下移向右邊,巨大的沖擊力撞開了主艙蓋。

    帆船頓時像鉛球一般沉到海底。

    此事發生時不遠處有一條從馬德拉來的單桅帆船,救起了一名水手(唯一一名獲救的人),然後像其他操縱得當的船隻一樣,平安無事地駛離了強風。

     格蘭帕斯号上的貨物要說是堆放的話,也是胡亂地一堆了事,其實那不過是亂七八糟的一堆油桶和船具。

    我已經描述過下艙裡那些東西的情況了。

    下層甲闆上的空間足以能讓我把身體塞在油桶和上甲闆之間(這我已經說過了);在主艙口周圍還有一處空間,貨艙各處也還有一些較大的空間。

    奧古斯特在舷牆上挖出的空洞邊,還能放得下整整一個大桶,我就是在這地方暫時挺舒服地呆着。

     等我朋友安全回到艙鋪,重新套上手铐腳索,天已大亮。

    我們真的是僥幸逃過一關,因為他剛把所有事情搞定,大副就帶着德克·彼得斯和廚子下來了。

    他們談論了一會從佛得角來的那條船,似乎正很焦急地等着它出現。

    談完後,廚子來到奧古斯特躺着的下鋪前,在他頭邊坐了下來。

    我在藏身的地方什麼都能看見聽見,因為挖去的那塊木闆還沒放回去,我十分擔心,那黑人随時都有可能撞到遮挂在洞口的水手夾克,那樣一來就會真相大白,而我倆立刻就把命搭上去了。

    還好,我們的幸運占了上風;盡管帆船搖晃時他不停地碰到了夾克,但卻從未重重壓在上面,因此也沒有發現其後的秘密。

    夾克的下擺被小心地固定在舷牆上,以免當衣服擺向一邊時露出後面的洞來。

    這段時間裡,老虎一直躺在艙鋪靠腳的一端,各種官能似乎稍微恢複了一些,因為我看見它偶爾張開眼睛,長長地吸一口氣。

     過了幾分鐘,大副和廚子上去了,德克·彼得斯還留着。

    兩人剛一離開,他就走過來在剛才大副坐的位置上坐下,開始用和藹的口氣和奧古斯特交談起來,這時候我們才明白,剛才他和那兩人在一起時醉醺醺的樣子,大半是裝出來的。

    他十分坦率地回答了我朋友向他提出的所有問題,還說那天日落時分他們砍斷纜繩讓小船自由漂流時,至少有五條帆船在附近航行,所以肯定會有人搭救他父親的。

    他還說了一些其他的話來安慰我朋友,這讓我又驚又喜。

    事實上,我開始抱起一線希望,也許我們能借助彼得斯,最後奪回帆船的控制權,後來,一有機會我就把這樣的念頭告訴了奧古斯特。

    他覺得有可能,但告訴我,這混血種的行為十分任性無常,而且他的腦子在任何時候都很難說是正常,所以我們做起事來必須極為謹慎小心。

    大約一個鐘頭後,彼得斯上甲闆去了,直到中午才又下來,給奧古斯特帶來了很多腌牛肉和布丁。

    等隻剩我們倆時,我便走出孔洞盡興地飽餐一頓。

    後來,那天整日整夜都沒有人再下到前艙裡來,我躺進奧古斯特的艙鋪裡美美地一覺睡到第二天破曉時分。

    這時,他聽見甲闆上一陣響動,便喚醒了我,我立刻鑽回到藏身之處去了。

    天大亮時,我們發現老虎已幾乎完全恢複了體力,一點也沒有患狂犬病的迹象,熱切地喝着我們給它的那一點水。

    整個白天,它完全恢複了以往的精力和胃口。

    毫無疑問,它先前的古怪行為是由于下艙内空氣惡化所緻,與狂犬病沒有任何關系。

    我對自己堅持把它帶出箱子的決定感到無限歡喜。

    這一天是六月三十日,是格蘭帕斯從南塔克特起航後的第十三天。

     七月二日那天,大副像往常一樣喝得酩酊大醉、脾氣特好地下來了。

    他來到奧古斯特的鋪前,啪地在他背上一拍,問他如果把他放了,他是否能乖乖地聽話,還問他是否能保證不再到主艙去。

    當然啦,我朋友對此給了肯定的答複,這惡棍便從自己衣兜裡掏出一瓶朗姆酒讓他喝了一口,然後給他松了綁。

    兩人便一起上甲闆去了,直到三小時後,我才又見到奧古斯特。

    他下來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他獲準可以在帆船上自由走動,隻是向後不能走過主桅杆,而且必須像以前一樣在前艙睡覺。

    他還給我帶來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充足的水。

    帆船仍然在航行中等着佛得角來的那艘船,這時候已經有人看見遠處的一片船帆了,他們認為就是那條船的。

    由于随後八天發生的情況不太重要,而且與我的叙述沒有什麼直接的關系,我就用日記的形式把它們簡略記在下面,因為我不想把它們都省略掉。

     7月3日&mdash&mdash奧古斯特給我弄來了三條毯子,我用它們在自己的藏身之處疊起了一張舒服的床。

    白天時分,除了我同伴之外沒有别人下來過。

    老虎穩穩躺在洞邊呼呼大睡,好像病體尚未完全複原似的。

    入夜時分,突起一陣狂風,船來不及收帆,差一點沒側身傾覆了。

    好在陣風立刻平息下去,除了前桅上帆被撕破外,船沒受到其他的損壞。

    德克·彼得斯整天對奧古斯特都是和顔悅色,還和他長久地聊起了太平洋,以及該地區裡他所去過的那些島嶼。

    他問他是否願意和這夥叛匪們一起,到那些地方去來一番開心和快樂的探險航行,還說其他水手都漸漸傾向于大副的意見。

    對此,奧古斯特想,反正也别無選擇,因為幹什麼都比當海盜強,所以最好還是回答說自己很願意去探險。

     7月4日&mdash&mdash遠處的那條帆船結果是從利物浦來的小船,他們便讓它平安無事地過了。

    奧古斯特大部分時間都在甲闆上,試圖盡量搞明白這些叛匪的真正目的。

    叛匪之間經常發生激烈争吵,其中一次還把鲸魚炮手吉姆·鮑納扔下了海。

    大副一派漸漸占了上風,而吉姆是廚子幫的,彼得斯也是這一幫的成員。

     7月5日&mdash&mdash天亮時分西邊吹來一股強微風,中午時變成大風,帆船隻能收帆,隻留下斜桁縱帆和前桅下帆。

    收前桅上帆時,一個名叫西姆斯、屬于廚子幫的普通水手喝得爛醉,掉進海裡淹死了。

    沒人去救他。

    這樣,船上總共剩下十三人:廚子幫的德克·彼得斯、黑廚子塞默爾、瓊斯、格利裡、哈特曼·羅傑斯以及威廉·埃倫,大副幫的大副(我從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埃布薩隆·希克斯、威爾遜、約翰·亨特以及理查德·帕克。

    剩下就是奧古斯特和我。

     7月6日&mdash&mdash今天整日大風,刮起來陣陣呼嘯,還下着雨。

    從帆船的接縫裡湧進來很多水,一台水泵不停地抽,奧古斯特被迫去幹活。

    黃昏時,一條大船從我們邊上駛過,可直到很近了我們才注意到它。

    應該是叛匪們一直在注意尋找的那條船。

    大副朝它喊話,可那邊的回應卻被大風呼嘯蓋過而聽不見。

    十一點光景,一股大浪攔腰砸上帆船,撕裂了左舷舷牆的一大塊,還造成了其他一些不太嚴重的損害。

    早晨時,天氣稍稍緩和,日出時幾乎沒有什麼風了。

     7月7日&mdash&mdash整天波浪洶湧,由于帆船較輕,上下颠簸得十分劇烈,我從藏身處可以清晰地聽見下艙裡很多東西被颠散了。

    我暈船暈得厲害。

    這天,彼得斯和奧古斯特長談,告訴他幫裡有兩個人&mdash&mdash格利裡和埃倫&mdash&mdash已經投奔大副幫,決定做海盜了。

    他向奧古斯特提了幾個問題,奧古斯特當時并沒有完全明白其意思。

    夜裡,裂縫越發嚴重,一時也沒辦法來修補,因為帆船有些變形,海水便從縫隙裡湧了進來。

    人們趕緊将一張帆塞墊在船頭下面,這多少起了點作用,開始能控制勢頭了。

     7月8日&mdash&mdash日出時東邊吹起了輕風,大副将船掉頭向南,希望能抵達西印度群島中的幾個島嶼,好繼續實行他的海盜計劃。

    彼得斯和廚子都沒有反對&mdash&mdash至少奧古斯特沒聽見他們說不。

    所有關于打劫從佛得角來的船隻的念頭都抛開了。

    一台水泵每小時抽三刻鐘的水,控制住了滲水水位。

    堵漏的那張帆從船頭下面被拖上甲闆。

    白天與兩條相遇的縱帆船打過招呼。

     7月9日&mdash&mdash晴好。

    全體水手忙于修補舷牆。

    彼得斯又和奧古斯特長談,說話比前幾次更為明白。

    他說,無論是什麼都不會使他同意大副的觀點,甚至還暗示要把帆船的控制權從大副手裡奪過來。

    他問我朋友在這樣的事情上是否能指望他幫忙,奧古斯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ldquo可以。

    &rdquo然後,彼得斯說他會把這件事告知其他同夥,說完便走了。

    剩下的一整天奧古斯特再沒機會和他單獨交談。

     第七章 7月10日&mdash&mdash與一條從裡約熱内盧駛往諾福克的雙桅帆船打過招呼。

    有薄霧,東面吹來風向不定的輕風。

    今天哈特曼·羅傑斯死了,死因是8号那天喝了一杯摻水烈酒後痙攣發作。

    這個人是廚子一夥的,也是彼得斯要依靠的主要幫手。

    他對奧古斯特說,他覺得是大副給他下了毒,并告誡我朋友,如果不注意提防的話恐怕很快就得輪到他了。

    現在廚子幫隻剩下彼得斯,瓊斯和廚子自己,而對方則有五個人。

    彼得斯和瓊斯說起過從大副手裡奪過指揮權的事,但對方反應不太熱情,他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也不好去對廚子說什麼了。

    事實證明,還虧得他這樣謹慎從事,因為當天下午,廚子也表示要站到大副一邊,而且正式地走了過去,而瓊斯則找茬和彼得斯吵了一架,還暗示說要把他煽動奪權的計劃告訴大副。

    很明顯,得立即動手了,彼得斯表示,隻要奧古斯特願意出手相幫,他就甘願冒險把帆船奪過來。

    我朋友立刻告訴他,他願意參加任何以此為目的的行動,同時,他認為時機已到,便把我在船上的事情告訴了他。

    那混血人一聽驚喜萬分,因為他認為瓊斯已屬于大副一夥的,無論如何也靠不住了。

    兩人立刻下來,奧古斯特喊着我的名字,彼得斯和我立刻相互認識了。

    三人一緻認為,應當一有機會就把帆船奪過來,而根本不把瓊斯考慮在我們的計劃之内。

    如果成功,我們就把這條雙桅帆船開進最近的港口,把船交出去。

    由于同夥的背棄,彼得斯無法實現去太平洋的計劃&mdash&mdash沒有了一班人馬,這一計劃便無法完成,他隻好指望在法庭上以精神失常為理由要求免于處罰&mdash&mdash他十分嚴肅而決斷地說,他在協助叛匪時一定精神失常了;但如果被判有罪,他隻好仰仗奧古斯特和我的申辯來争取赦免。

    我們正在讨論着,突然聽到一陣喊叫:&ldquo全體收帆&rdquo,彼得斯和奧古斯特立刻跑上甲闆去了。

     水手們和往常一樣,差不多都酩酊大醉,還沒來得及把帆收好,一陣劇烈的狂風襲來,把帆船一頭高高掀起。

    為躲開風頭,船往右一側,已經滿滿地灌進了水。

    危險剛一過去,又一陣狂風襲來,緊接着又是一陣&mdash&mdash倒還沒造成什麼損害。

    肯定是遭遇強風了,劇烈的風正從西北兩個方向怒氣沖沖地吹來。

    船上做好了一切抵抗風暴的準備,我們按慣常的做法用被風面收縮到最小程度的前桅下帆頂風停船。

    随着夜色加深,風也愈加強烈,海浪洶湧。

    這時,彼得斯和奧古斯特一起來到了前艙,我們又繼續讨論下去。

     我們都認為,因為誰也不會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時候采取行動,目前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

    由于帆船已做好一切抗風準備,正處于滞航狀态,無需操縱,可以等我們的嘗試成功後,釋放一兩個水手,就可以幫助我們把船駛進港口去。

    主要困難在于人數差别太大。

    我們隻有三個,而艙裡有九個人,而且,船上所有的武器都在他們手裡,除了彼得斯藏在身邊的兩支小手槍和他經常挂在寬松外褲腰間的一把大水手刀。

    從某些迹象看&mdash&mdash比如通常放在各自位置的斧子和鐵杆都不見了&mdash&mdash我們覺得大副已經心存疑慮,至少是對彼得斯,而且一有機會肯定會把他幹掉。

    很明顯,我們要做的事情已是刻不容緩。

    但形勢對我們還是很不利,采取任何行動都必須十分謹慎。

     彼得斯提議,他上甲闆去和望員(埃倫)聊天,找個機會,不出一點響動,看準機會順手把他推到海裡去,然後,奧古斯特和我也上去,在甲闆上盡可能找到幾件武器,大夥一起沖過去,趁他們還沒做出任何抵抗便占領升降梯。

    我反對這一提議,因為我覺得大副(他在一切方面都相當的精明狡詐,除非事情和他的迷信偏見有關)不會這樣輕易束手就擒的。

    單憑甲闆上安排了一個望哨這一事實,就足以證明他已經有所警覺&mdash&mdash因為船隻在遇風滞航期間通常不會這麼做,除非需要實行嚴格的紀律。

    由于我的讀者即便不全是也主要是從未出過海的人們,我不妨在這裡說一說處在這種境遇下船上的具體情況。

    停航&mdash&mdash或用航海術語說&ldquo封帆&rdquo&mdash&mdash是一種适用于多種目的的手段,實施方式也有多種。

    正常天氣時,決定停航往往隻是為了等候另一條船,或其他類似的目的。

    如果船在滿帆時停航,通常的做法是把部分帆翻轉過來,讓風把它們吹得緊貼船桅,這樣船就會慢慢停止。

    但我們現在說的是頂風停航。

    這時風是在船的前方,其猛烈程度不允許船扯起風帆,因為那樣就會有傾覆的危險。

    有時雖然是順風,但海浪洶湧,船也無法揚帆航行。

    這時候如果讓船順風飛駛,通常會有大量海水湧濺上船尾,或者船在前進中船艏會向下猛沖,這都會使船隻遭受損壞。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到十分必要的時候很少順風行船。

    當船隻漏水時,通常是讓船順風航行,哪怕海浪十分洶湧,因為滞航時船體會産生強烈的扭曲,裂縫會被撕得更開,而順風前進時情況就不會那麼嚴重。

    當風力特别強勁,要撕破用來保持船頭頂風的那塊帆篷時,或者因船體造型不當或其他原因,用上述手段停不穩船的時候,也都需要讓這樣的船順風行駛。

     遭遇強風的船隻實行停航因其結構不同而有多種方式。

    有的船是用前桅下帆頂風停得最穩,我相信,此帆在這種情況下是用得最多的。

    大型方帆船有用于速停的帆,叫風暴支索帆。

    但偶爾也單獨使用船艏三角帆,&mdash&mdash有時候三角帆和前桅下帆并用,或用被風面收縮了一半的前桅下帆,用後帆頂風的情況也很常見。

    前桅上帆經常比其他種類的帆能更好地完成此項任務。

    格蘭帕斯頂風停船時一般是用被風面收縮到最小程度的前桅下帆。

     當一條船頂風停住時,通常先要讓風恰好能正面吹向船頭,使頂風帆吃滿背風,這時再稍微調整帆朝船尾繃緊的方向,也就是使它與甲闆表面成一條對角線。

    這樣一來,船頭就與風的來向形成幾度銳角,迎風的船艏自然就承受住海浪的沖擊。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條好船可以不進一滴水,也不需要水手另外再注意什麼,就能安全度過暴風期。

    通常把舵緊緊捆好,但這麼做根本沒必要(除非是因為松開後它會産生噪音),因為頂風停船時舵根本派不上用處。

    事實上,最好還是讓舵松開而不是把它緊緊捆住,因為如果不留下晃動空間的話,舵很可能會讓洶湧的海浪給折斷。

    隻要船帆完好無損,建造良好的船隻就一定能保持狀态,躲過任何驚濤駭浪,就像是自有生命和理智一樣。

    但如果風力強到要把船帆撕成碎片(通常情況下隻有真正的飓風才能做到),那船就立刻會有危險。

    船會偏向下風,側舷向海,完全聽天由命了:這時唯一的辦法是趕緊地把船調向順風,讓它順風疾駛,直到能支起其他的帆來。

    有些船什麼帆不用也能頂風停住,但在海上可千萬不能指望這麼做。

     言歸正傳。

    大副從來沒有在頂風停船時在甲闆上安排望的習慣,而現在他安排了望,那些斧子鐵杆也不見了,這些事實使我們完全相信,那些水手已經警覺,我們不可能按彼得斯的辦法給他們來個突然襲擊。

    但是總得采取行動,而且越快越好,因為既然已經對彼得斯産生了懷疑,一有機會他就會送命,而這樣的一個機會在暴風襲來時肯定會被發現或被制造出來。

     這時奧古斯特提議,如果彼得斯設法用個什麼借口把壓在暗門上的錨鍊搬開,我們也許能從下艙突然沖上去發動襲擊,但是再一想,船晃得那麼厲害,這麼做肯定不成。

     幸運的是我想出個辦法,在大副因迷信而起的恐懼和良心譴責上做文章。

    别忘了,一個叫哈特曼·羅傑斯的水手兩天前因喝了摻水的烈酒,一直痙攣不止,在上午死了。

    彼得斯曾對我們說,他認為這人是給大副毒死的,而且他這麼想是有無可辯駁的理由的,隻是我們怎麼問他都不肯把實情告訴我們&mdash&mdash這種固執的拒絕和他一貫的特殊做派完全一緻。

    但是,不管他懷疑大副的理由是否比我們的更充分,我們立刻對他的懷疑表示同意,決定要采取相應的行動。

     羅傑斯是大約上午十一點左右全身劇烈抽搐死的,死後不久的屍體模樣是我最毛骨悚然的記憶。

    他胃部鼓脹,像一個落水後在水底淹了好幾個星期的人。

    雙手也是同樣的情況,而臉部則皮膚皺,凹陷下去,一片慘白,除了兩三塊像染上丹毒後發出來的猩紅色斑塊,其中一塊斜着延伸過整個臉部,簡直像一條紅繃帶蒙住了一隻眼睛。

    中午時分,這令人作嘔的屍體被擡上甲闆,準備扔進海裡去,大副正好看了它一眼(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屍體),也許是因自己的罪行而悔恨,也許是因眼前的可怕形象而恐懼,他命令手下把擡屍體的帆布吊床縫合起來,并允許舉行通常的海葬儀式。

    他發完指令便下了艙,好像不願意再看見這個受害者了。

    正當水手在按命令做準備時,海上起了強風,這一計劃便暫時擱置了。

    丢在那裡的屍體被沖進左舷排水孔裡,我說話的時候依然随着帆船的劇烈颠簸而甩來甩去。

     計劃定好,我們便開始迅速落實。

    彼得斯上了甲闆,不出所料,埃倫立刻就開口叫住他,看來,把埃倫安排在前甲闆就是要他當望。

    不過,這壞蛋的命運就這樣迅速而悄然無聲地安排好了:彼得斯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走過去,好像要和他說話,突然出手扼住他喉嚨,沒容他發出一聲喊叫,就把他扔過舷牆,扔進了海裡。

    然後他一聲招呼,我們也上了甲闆。

    我們的第一個行動就是四處尋找武器以武裝自己,找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十分謹慎,因為在甲闆上很難站穩,而船頭每向下猛紮一次,海水就漫過全船。

    同時,由于帆船顯然進水很厲害,大副随時會上甲闆來啟動水泵,我們的行動必須十分迅速。

    找了一會,隻找到兩根水泵把手,奧古斯特拿了一根,我拿了另一根。

    拿到了鐵棍後,我們剝下了屍體上的襯衣,把屍體扔進海裡。

    然後,彼得斯和我下了甲闆,奧古斯特留下觀察情況,就站在埃倫剛才站的地方,背對着升降梯,這樣,如果大副那夥人中有人下來,會以為那就是望哨。

     我一下到艙裡,就立刻開始把自己打扮成羅傑斯屍體的模樣。

    從屍體上剝下的襯衣幫了我們不少忙,那衣服式樣獨特,很容易辨認,是件藍底白條的彈力繡花女襯衫,死者常套在其他衣服外面。

    我穿上衣服,接着給自己弄了個假肚子,以模仿那腫脹變形的屍體。

    我往衣服下塞了些床單,很快就完成了。

    然後,手上戴上一副白色的羊毛手套,胡亂往裡面塞了些碎布,手也顯出同樣的效果。

    彼得斯則來處理我的臉,先用白垩粉在我臉上抹了個遍,再塗上幾處血斑,血是從他割破自己的手指上取來的。

    他沒忘那道橫過眼睛的紅斑,看上去真能讓人大吃一驚。

     第八章 借着一盞應急提燈的微光,我對着挂在艙裡的一面鏡子碎片看看自己,想到要假扮的那個家夥的可怕命運,不禁暗暗對那形象有些害怕,心也劇烈顫抖起來,幾乎無法下決心繼續扮演下去。

    但必須果斷行事,彼得斯和我便一起上了甲闆。

     我們三人發現一切無事,便貼着舷牆爬到艙口升降梯旁。

    門半掩着,還在樓梯頂部放了幾塊木柴,以免門被人從外面推上。

    我們透過樞軸處的縫隙,輕易地看清了整個艙内的情況。

    現在看來,我們幸好沒采納對他們實行突然襲擊的主意。

    他們十分警覺,隻有一個人在睡覺,而且就睡在升降梯底部,身邊還架着支火槍。

    其他的人分坐在幾個從艙鋪裡拿來随便扔在了地闆上的坐墊上。

    他們正全神貫注地商量着什麼,從散落着的兩隻罐子和幾個錫酒壺看,他們一直在飲酒作樂,但盡管如此,他們并不像先前那樣酩酊大醉。

    所有的人手上都拿着尖刀,一兩個還有手槍,附近一張艙鋪上放着好幾支火槍。

     到目前為止,除了讓羅傑斯突然起死回生,使他們失去抵抗能力,我們還沒有做出任何具體的決定,因此,在做決定之前,我們先聽了一會他們的談話。

    他們正在談論做海盜的計劃,我們能聽清楚的隻是,他們打算和另一條縱帆船大黃蜂号的水手合夥,如果有可能的話,把那條帆船也奪過來,準備實行更大的計劃。

    至于細節,我們誰也沒能聽清楚。

     其中一個人提到了彼得斯,大副回答他時聲音很低,聽不清楚,後來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稍微大了些,&ldquo我搞不懂他為什麼對留在艙裡船長的那小子那麼親近,我覺得那兩個家夥越早扔下船去越好。

    &rdquo對此沒有人應答,但我們毫不費力就能感覺到,衆人都明白他的暗示,特别是瓊斯。

    這段時間裡我變得十分不安,當我明白無論是奧古斯特還是彼得斯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時,就更焦慮了。

    但是,我決心自己丢了命也要多幹掉幾個,決不向任何膽怯低頭。

     風帶着巨大的咆哮掠過繩索,海水一遍遍地洗刷着甲闆,除在間歇安靜的片刻之中,我們無法聽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然而就在一次靜風時,我們清晰地聽見大副關照一個水手&ldquo到前面去,把那兩個該&mdash&mdash的笨蛋叫到艙裡來,好讓我看着他們,我不願意船上有人鬼鬼祟祟的。

    &rdquo還好這時候船颠簸得十分厲害,他的指令沒能立刻得到實行。

    那廚子站起身來找我們,正好一個浪頭打來,力量大得我以為要把桅杆都打斷了,那廚子一頭撞向左舷卧艙,砰地撞開了一扇艙門,引得衆人一陣慌亂。

    幸運的是,我們三人都沒被甩離自己的位置,還來得及立刻退回前艙,趕在傳信人到達之前&mdash&mdash或者說在他從升降梯口探出腦袋之前,因為他并沒有上甲闆來&mdash&mdash急急商定行動計劃。

    廚子在升降梯口無法注意到埃倫是否還在那裡,便扯着嗓子重複着大副的命令。

    彼得斯用假聲喊道&ldquo哎,哎&rdquo,廚子立刻就下去了,一點都沒覺察到那裡并非平安無事。

     這時,我的兩個夥伴大膽地走下去進了船艙,彼得斯照原樣把門推回去。

    大副擠出一副誠懇的樣子,對奧古斯特說,由于他一直很聽話,現在可以到他的艙裡來占個位置,日後他們就是一夥的了,說着還為他倒了半碗朗姆酒,讓他把它喝了。

    門一關時,我就跟着來到門邊,躲在剛才的位置,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聽在耳邊。

    我把那兩根水泵把手帶過來,其中一根我放在升降梯口,以備不時之需。

     這時,我盡量穩住身子,好把艙裡發生的情況看個清楚,還不住給自己打氣,準備一旦彼得斯按計劃發出暗号,就立刻下到那夥叛匪中間去。

    此時,他設法把話題引到了血腥的叛亂上,還一點一點地誘使他們談起了在水手中流傳極為廣泛的各種迷信說法。

    我并不能聽清楚每一個字,但是能明白地看出,所有在場的人臉上都已反映出了這場談話的效果。

    大副明顯露出焦慮神情,當有人講起羅傑斯的屍體如何可怕時,我覺得他幾乎要暈過去了。

    這時,彼得斯說,看着屍體在排水孔裡甩來甩去的實在太恐怖了,問他是否覺得最好還是立刻把它扔到海裡去。

    聽他這麼一說,那惡棍大口直喘粗氣,頭慢慢朝同夥轉了一圈,似乎在尋找願意去完成這一任務的人。

    可是,誰都沒有動彈,很明顯,所有人的神經都已經緊張到了極點。

    彼得斯向我發出信号。

    我立刻推開升降梯門,一言不發地走下去,站在人群中間。

     考慮到當時這樣的情況,鬼魂突現所産生的激烈效果并不難以想象。

    通常情況下,在場的人心裡總會對眼前所見之真假存着一絲懷疑,多少心存着哪怕是十分微小的希望,即自己是什麼騙術的受害者,而那鬼魂并不是從幽靈國來的訪問者。

    我們完全可以這麼說:每次鬼魂出現,這樣的懷疑都會在人們心底閃現,而有時&mdash&mdash哪怕是在最極端的、人們經受最可怕的驚吓事例中&mdash&mdash所造成的極度恐懼,并不是因為人們堅信在現實生活中的确有鬼魂存在,而是出于心中有鬼,惟恐這一次鬼魂出現也許是真的。

    但是在眼下的情況中,人們立刻就能發現,這些叛匪的内心中不存在一點可以産生懷疑的因素,他們根本沒有懷疑,這個出現的羅傑斯實際上是那令人作嘔的屍體的重現,或至少是靈魂出竅。

    這騙術看上去像是真的,還由于帆船本身與外界隔絕,加上遭遇強風,外人也完全無法接近它,這就把騙術限制在一個十分狹小有限的空間,使叛匪們覺得一眼就能把什麼都看個清楚。

    再說,全體水手&mdash&mdash至少是船上他們有絲毫理由加以懷疑的水手&mdash&mdash都聚集在客艙裡,除了做望的埃倫,而埃倫身高馬大(有六英尺六高),他們十分熟悉,心裡根本不會産生這鬼魂出現就是埃倫這樣的念頭。

    另外還要考慮到,海上風暴令人生畏,彼得斯挑起了那段談話,上午屍體的慘狀在水手心裡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的裝扮十分逼真,更由于他們看見我的時候,艙裡的燈正劇烈搖晃,燈光恰好把我可疑的身影映得一閃一滅,這一切,無疑使這場騙局的效果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想。

    大副從躺在其上的墊子上一跳而起,一句話沒說,向後倒在客艙地面上,僵死過去,帆船重重地一搖,把他像段原木似地朝下風處掀去。

    剩下的七個中隻有三個人開始時還沒有完全懵了,那四個像在地闆上紮了根似地死死坐在那裡,一臉絕望,恐懼萬分,樣子十分可憐。

    我們遇到的唯一抵抗來自廚子。

    可以算上約翰·亨特和理查德·帕克,不過他們的抵抗有些猶豫,十分軟弱。

    前兩個被彼得斯當場開槍打死,我則用随身帶着的水泵手柄照着帕克的腦袋一家夥結果了他。

    此時,奧古斯特從地闆上抄起一支火槍,對着另一個叛匪(威爾遜)當胸一槍。

    隻剩三個了:但這時候,他們開始蘇醒過來,也許發現自己是上了騙術的當,憤怒地拼命反抗起來,要不是彼得斯力大無窮,還真可能最終占了我們的上風。

    這三個人是瓊斯,格利裡和埃布薩隆·希克斯。

    瓊斯把奧古斯特摔到了地闆上,對着他的右胳膊連刺幾刀,要不是一位我們都未曾料想到的朋友的及時援助,他很快就能把奧古斯特給結果了(由于彼得斯和我都一時無法擺脫各自的對手)。

    這位朋友就是老虎。

    隻聽它一聲低吼沖進客艙,就在奧古斯特千鈞一發之際,朝瓊斯撲了上去,立刻把他緊緊壓在地闆上。

    可是,我朋友此時受傷很重,無法來支援我們,而我則因為穿着這身僞裝而無法發揮更大的作用。

    那條狗死咬住瓊斯的脖子不肯松動&mdash&mdash那剩下的兩個根本不是彼得斯的對手,要不是客艙空間狹窄,船又在劇烈搖晃,彼得斯不費什麼工夫就能把他們都打發了。

    這時,他正好抓到了散落在地闆上的幾把厚重的小凳子中的一把,眼見格利裡要朝我開槍,他順手一砸,把他的腦漿都砸了出來,緊接着帆船一晃,他又撞上了希克斯,他死勁掐住後者的脖子,力氣之大,竟然立刻把他掐死了。

    這樣,在比我這番叙述所費要少得多的時間裡,我們已經成了這條帆船的主人了。

     我們的對手中唯一還活着的是理查德·帕克。

    還記得嗎,這家夥是我在行動開始時用水泵手柄打倒的。

    此時他還一動不動地躺在一片狼藉的卧艙門邊,但當彼得斯用腳踢了踢他時,他開口說話了,求我們饒他一命。

    他隻是頭部破了一點,其他地方并未受傷,隻是被一擊打昏了過去。

    這時他站起身,我們暫時把他反綁了起來。

    那狗還在沖羅傑斯叫,但我們過去一看,他已經死了,血從頸部一處很深的傷口處湧出,那無疑是老虎尖利的牙齒幹的。

     這時大約是淩晨一點,風依然刮得很猛烈。

    帆船顯然颠簸得十分厲害,有必要立刻采取措施讓它稍微平穩一點。

    船差不多每次朝下風處颠簸,海水就會湧過全船,而在剛才的混戰當中,由于我在下艙時沒關上艙門,好幾次有部分海水灌進了主艙。

    左舷的整片舷牆,還有船上廚房和船艉工作艇,也都被沖走了。

    主桅杆嘎吱直響,這表明它快斷裂了。

    當初為了給後艙騰出更多的儲藏空間,主桅杆桅腳的基座被安在兩層甲闆之間(無知的造船工有時會這麼做,完全應該受到譴責),因此,我們正面臨着主桅從基座脫落的危險。

    但更糟糕的是,當我們測量水泵艙的進水深度時,發現那裡至少積着七英尺深的水。

     我們把幾個水手的屍體留在主艙内,立刻動手處理水泵的事情&mdash&mdash當然啦,我們把帕克放了,讓他幫着幹活。

    我們盡量把奧古斯特的胳膊包紮好,他也盡其所能幫着幹一點,不過幹不多。

    可是我們發現,讓一隻水泵不停地抽水,也隻能保持漏進來的水不再上漲。

    由于我們一共才四個人,這活就特别嚴峻,但我們還是奮力保持高昂的士氣,一邊焦慮地盼望着天亮,那時便可以砍掉主桅杆,減輕帆船的載重。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極其緊張疲乏的一夜,當天終于放亮時,強風不僅沒有減弱一絲一毫,也沒有一點要減弱的迹象。

    這時,我們把幾具屍體拖上甲闆,把它們扔進海去。

    接着,就考慮如何扔掉主桅杆。

    一切準備就緒,彼得斯劈砍起桅杆(他從主艙裡找到了一把斧子),而其餘的人全站在桅索和帆索邊。

    等帆船順風向前猛烈一沖時,他立刻下令砍掉上風一方的支索,一斧下去,整根木杆帶着繩索嘩地完全脫離了帆船,飛跌進大海,沒有給帆船造成實質性損傷。

    這時我們感覺到帆船行進起來不像先前那樣颠簸,但情況依然勢若危卵,盡管我們竭盡全力,不同時開動兩台水泵,還是無法減少透過裂縫湧進船艙的水。

    奧古斯特所能給我們的那點幫助實在是微乎其微。

    更使我們雪上加霜的是,一陣大浪襲來,把帆船撞得偏離風向,還沒等船調回原位,又一個大浪滾過全船,船傾斜得連橫梁末端都觸到了水面。

    壓艙沙袋一古腦地全壓到了船尾(這些沙袋已經翻來滾去地有一會了),一時間,我們以為船是翻定了。

    然而,船身很快又部分恢複了原位,但那些沙袋還壓在左舷,使船側傾得厲害,根本就不用再考慮開動排水機了,事實上,我們也不可能再幹下去了,因為我們的雙手都因過度的勞動而皮膚粗糙開裂,血流不止。

     我們沒聽帕克的建議,反而準備把前桅也砍掉,由于我們處境艱難,一陣費勁竭力之後,終于成功地砍斷了前桅。

    前桅掉進海中去時,還捎帶上了船艏斜桅,整條帆船就隻剩下一具軀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