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格街謀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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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作是别的什麼&mdash&mdash既然它們所基于的思考幾乎沒有足夠的深度能令我自己賞識,而且,我也沒法自認為可以讓它們在别人的理解中變得好懂些。

    那麼,我們就權且稱它們為猜想,并這樣來談及它們吧。

    如果這個法國人真的如我所猜想的,在此暴行中是無罪的話,那麼這個啟事,即我昨夜回家路上在《世界報》報館登的(是一張關于航海方面,常常被水手關注的報紙)啟事,會将他帶到我們的住所。

    &rdquo 他遞給我一張報紙,我讀到如下信息: &ldquo招領&mdash&mdash某日清晨(即謀殺發生的那個清晨),在布洛涅樹林捕獲了一隻巨大的黃褐色婆羅洲猩猩。

    失主(據說是一艘馬耳他商船上的水手)若能驗證辨明,并支付抓捕和豢養的少量費用,就可以将其領回。

    認領處在聖熱爾曼區××街××号,上四樓即可。

    &rdquo &ldquo這怎麼可能,&rdquo我問道,&ldquo你怎麼知道那人是個水手,并屬于馬耳他商船?&rdquo &ldquo我并不知道,&rdquo杜潘說,&ldquo我并不肯定。

    然而,這是一小段帶子,從它的形狀和油膩的外表看,很明顯,它是用來系那些水手們很喜愛的長辮子的。

    另外,這個結是那種除了水手,很少有人能打的,而且這結是馬耳他商船所特有的。

    我是在避雷針的腳下撿起這條帶子的。

    它不可能屬于其中的任何一位死者。

    這樣,如果我對這條帶子的推論,即那個法國人是馬耳他商船上的水手的推測根本就是錯誤的,我在啟事中所說的話依然是無害的。

    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确的,那麼我就得到了要點。

    如果這個法國人見證了謀殺,盡管他是無罪的,他自然會對啟事的答複持猶豫态度&mdash&mdash即認領那隻猩猩。

    他會這樣說服自己:&mdash&mdash&lsquo我對此毫不知情;我很貧窮;我的猩猩很值錢&mdash&mdash對我這種處境的人來說,它算得上是一筆财富&mdash&mdash我幹嗎要因為這種無聊的憂慮危險而失去它呢?它就在這裡,伸手可及。

    它是在布洛涅樹林裡被發現的&mdash&mdash與謀殺的現場有很遠的距離。

    人們怎麼會懷疑這事是一個殘忍的畜生幹的呢?警察對此茫然無知&mdash&mdash他們沒有抓住絲毫線索。

    他們哪怕是查出了是這頭畜生,也不可能證明我見證了謀殺,或是因為我見證了而把我牽連到罪行中去。

    重要的是,我被人知道了。

    登啟事的人認為我是這畜生的主人,我不太确定他到底對此有多少了解。

    如果我放棄認領這價值昂貴之物,而衆所周知我對此有所有權,那麼我至少就會使它遭受懷疑。

    我是不會以此來吸引公衆對我或對這動物的關注的。

    我會答複這條啟事,并領走那隻猩猩的,在這陣風波過去前好好地看着它。

    &rsquo&rdquo 正在這時,我們聽到有上樓的腳步聲。

     &ldquo準備好手槍,&rdquo杜潘說,&ldquo但是在我給你信号前别用它,也别讓别人看見。

    &rdquo 房子的前門一直開着,拜訪者沒有按鈴就走了進來,他往樓梯上走了幾步。

    然而,這時他似乎有些猶豫,接着我們就聽到他下樓的聲音。

    杜潘迅速地移到門邊,這時我們又聽到他上樓了。

    這次他沒有再折回,而是毅然地走上了樓梯,并叩響了我們房間的門。

     &ldquo進來,&rdquo杜潘愉快而熱情地說道。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顯然,他就是一名水手,&mdash&mdash個子高高的,健壯,而且肌肉發達,臉上有一種蠻勇無畏的表情,倒不是太令人讨厭。

    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一大半被絡腮胡子和髭發掩蓋着。

    他帶着一根巨大的橡木棍,但是似乎除此沒有其他的武裝。

    他笨拙地鞠了個躬,并用法語問候我們&ldquo晚上好&rdquo,這語調雖然多少有點新夏特勒口音,但是仍然很明顯能聽出他是巴黎本地人。

     &ldquo請坐,朋友,&rdquo杜潘說着,&ldquo我想你是為那隻猩猩而來的。

    真的,我幾乎要嫉妒你擁有它了。

    它是一頭非常不錯的、毫無疑問也是很珍貴的動物。

    你認為它有多大了?&rdquo 那個水手長長地吸了口氣,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然後,他很放心地回答道: &ldquo我也不清楚&mdash&mdash但是它至多四、五歲。

    它在你這裡嗎?&rdquo &ldquo哦,不;我們沒法把它養在這裡。

    它在迪布爾街的馬房,就在附近。

    你可以明天一早就領走它,當然,你打算領它走了?&rdquo &ldquo那是肯定的,先生。

    &rdquo &ldquo我會很舍不得離開它的,&rdquo杜潘說。

     &ldquo先生,我不會讓您勞而無功的,&rdquo那人說道,&ldquo我不會這麼做,我很願意酬謝你找到了它&mdash&mdash也就是說,隻要合理,什麼都行。

    &rdquo &ldquo啊,&rdquo我的朋友回答說,&ldquo我确信這倒是相當公道的。

    讓我想想!&mdash&mdash我該要什麼呢?哦!我會告訴你。

    我要的是這個,你應該盡你所能告訴我所有關于摩格街兇殺案的信息。

    &rdquo 杜潘說最後幾個字時聲調很低,也很平靜。

    同樣地,他很平靜地走向大門,鎖上了它,并把鑰匙放進了口袋。

    然後他從胸口掏出一把手槍,并不慌不忙地将它放在桌上。

     那水手的臉刷地紅了,好像在窒息中掙紮着。

    他猛地站起身,抓住了棍棒,但随後又坐了回去,猛烈地顫抖着,臉色如死灰一般。

    他沒說一句話。

    我從心底裡同情他。

     &ldquo朋友,&rdquo杜潘說着,語氣友善,&ldquo你不必如此驚吓自己&mdash&mdash真的沒這必要。

    我們怎麼也不會害你的。

    我以一個紳士、也是一個法國人的榮譽向你保證,我們對你沒有惡意。

    我完全清楚在摩格街的殘殺中,你是無罪的。

    然而,這并不是說你與此就沒有任何牽連了。

    正如我早已說過的,你肯定知道我對此事件的情況有着了解的途徑&mdash&mdash這途徑你做夢都想不到的。

    現在事情擺在那裡了,對于你能避免不做的事,你确實什麼也沒做&mdash&mdash很确定的是,沒什麼事能判定你有罪。

    甚至當你可以泰然地搶劫時,你也沒有盜竊什麼。

    你沒什麼可掩藏的,也沒有理由要掩藏。

    另一方面,你得遵從道義坦陳所有你知道的事。

    現在一個無罪的人被監禁了,你能說清那兇殺的真正兇手。

    &rdquo 在杜潘說出上述話時,那個水手的情緒恢複了大半;但是他最初的蠻勇無畏不胫而走。

     &ldquo老天幫幫我!&rdquo他停了一會兒,如此說道,&ldquo我會告訴你關于此事件我所知道的一切;&mdash&mdash但是我不指望你能相信我說的一半的話&mdash&mdash我這麼指望的話,就真的很蠢了。

    可是,我是無罪的,我即便為此送命也得說個明白。

    &rdquo 他所說的大緻如下。

    他最近航海去了印度群島。

    一夥人,包括他在内,在婆羅洲登陸,他們投入了其間的愉快旅行中。

    他和一個夥伴捕獲了這隻猩猩。

    夥伴死了,這隻動物就歸他一人所有。

    在返程中他領教了捕獲物難馴的野性,頗費了一些周折後,他終于成功地将它安頓在自己巴黎的住所中。

    為了不招緻鄰居們令人不快的好奇,他細心地把它隔離起來,想一直等到它腿上的傷口痊愈,那傷口是船上的尖銳碎片導緻的。

    他最終的目的是想把它賣了。

     謀殺發生的那天晚上,或者說,那時已經是淩晨了,他從某個水手的嬉鬧聚會返回家中,他發現那畜生占據了他自己的卧室,它是從臨近的儲藏室掙脫出來,進入房間的。

    他曾以為那儲藏室能穩當地禁锢住這畜生。

    它手裡拿着剃刀,滿臉塗着肥皂泡,坐在鏡子前,試圖要刮臉,很顯然,它以前從儲藏室的鑰匙孔裡看到主人這麼做過。

    看到一個這麼兇狠的動物手裡拿着如此危險的武器,而且還用得那麼得心應手,他非常驚恐,有那麼一會兒,他一直是驚慌失措的。

    然而,他已經習慣于用鞭子使那畜生鎮定下來,哪怕是在它最殘暴的狀态中,于是,他就又借助于此。

    看到鞭子,那猩猩立刻躍出了房門,跑下樓梯,然後,穿過了一扇不巧正開啟着的窗戶,跑到了街上。

     那個法國人絕望地跟随着;那隻猩猩的手裡仍然拿着剃刀,偶爾停下來回頭看看,對着追它的人做着手勢,直到後者幾乎要趕上它。

    然後它又匆忙跑開了。

    就這樣,這場追捕繼續了很長時間。

    在将近淩晨三點鐘時,街道上寂靜無聲。

    當跑進摩格街後面的小巷時,那亡命之徒被四樓萊斯巴拉葉夫人房間那開啟着的窗戶所發出的亮光吸引。

    它沖向那幢房子,看到了避雷針,用令人難以置信的敏捷攀了上去,抓住了百葉窗,窗子被完全地甩向牆面,然後,靠這個途徑,它把自己徑直地旋在床頭闆上。

    整個舉動不到一分鐘,在猩猩進入房間時,那扇百葉窗被它再次踢開。

     這時候,那個水手又高興又為難。

    他強烈地希望能夠馬上就抓住這隻野獸,因為它幾乎無法從它冒險陷入的困境中逃離,除了從避雷針那裡逃,也許它從那裡下來時就能被劫獲。

    另一方面,他感到萬分焦慮,生怕它會在房子裡做出點什麼。

    後一種想法促使他依然跟随着那個逃亡者。

    爬上避雷針并不困難,尤其對一個水手而言,但是當他爬到窗戶的高度時,那窗在左邊很遠處,他的行進就停止了,他至多隻能伸過去瞥一眼房間的内部。

    這一瞥幾乎吓得他要松手跌下去。

    此時,那些凄厲可怕的叫聲穿破了黑夜,驚醒了摩格街正在沉睡的居民。

    萊斯巴拉葉夫人和她的女兒穿着睡衣,顯然正專注于整理那曾被提及的鐵箱子裡的某些票據,這隻箱子被拖滾到房間的中央,它是開着的,裡面的東西被放到了一旁的地闆上。

    被害者準是背對着窗戶坐着;而且,從這畜生進入房間到尖叫的時間間隔來看,似乎她們并非立刻看到猩猩,并自然而然地以為那百葉窗的拍打聲是風造成的。

     當那水手往裡看時,那巨大的野獸已經抓住了萊斯巴拉葉夫人的頭發(她的頭發已經松了,因為她方才一直在梳理它),并用剃刀在她的臉上揮舞,模仿着理發師的動作。

    萊斯巴拉葉小姐則俯卧着,一動不動;她已經暈厥過去了。

    那老夫人的尖叫和掙紮(這期間她的頭發也被扯落了)使這猩猩或許是平和的目的轉變為那些憤怒之舉。

    它隻消用肌肉發達的手臂斷然地一掴,幾乎就将她的頭從身體上切斷開來。

    一看到血,它的憤怒就被激發成了瘋狂。

    它咬牙切齒,眼睛冒着火,目光中的火勢蔓延到了那姑娘的身體上,于是它将那可怕的爪子深深地嵌入她的脖子,緊捏不放,直到她斷了氣。

    然後,它恍惚而狂野的目光又落在床頭,那上面是它主人的臉,那臉因為驚懼而僵硬着,正好落入了它的視線。

    由于它腦海中依然停留着那可怕的鞭子的記憶,那野獸的怒火立刻轉化成了恐懼。

    它意識到要遭受懲罰,似乎很想掩蓋自己的血腥暴行,就在房間裡到處亂蹦,處于一種緊張焦慮的痛苦中;在移動中,它推倒并摧毀了家具,還把床從床闆上拖了下來。

    總之,它先抓住了女兒的屍體,然後把她塞上了煙囪,就像屍體被發現時的樣子;接着,它就來對付那老夫人了,它迅速地把她向窗外頭朝下地猛擲去。

     當這隻猩猩拖着那具殘骸靠近窗扉時,那水手吓得縮到了避雷針上,與其說他是爬下去的,毋甯說是滑下杆子的,而且,他立即趕回家&mdash&mdash生怕自己被牽扯進這場殘殺中,并在恐慌中主動放棄了對這猩猩命運的一切關注。

    那群人在樓梯上聽到的話就是這個法國人驚駭和恐懼的感歎,其間混雜着這頭野獸殘忍而含混不清的咕哝聲。

     我幾乎沒有什麼可補充的了。

    那隻猩猩準是在大家破門而入前,從那個房間,通過那個避雷針逃走的。

    當它穿過窗子時,一定将窗戶關閉了。

    後來,它被主人親手抓住了,主人以一個很高的價格将它賣給了巴黎動物園。

    我們去警務局長辦公室講述了事件的真相(還有杜潘的一些評論),于是勒邦立刻獲得釋放。

    不過,盡管警察局長對我的朋友态度友好,他還是沒法真正掩飾起自己對事态的變化所持有的懊惱态度,隻好一味地諷刺着,說任何人都摻和進他的公務這不太合适。

     &ldquo讓他說,&rdquo杜潘說道,他認為沒必要作出答複。

    &ldquo讓他講吧;這樣可以讓他心裡好受些。

    我很滿意自己在他的地盤打赢了他。

    不過,他是輸在對這個謎的解答上,這并非是他所料想的奇迹之類的事;因為,事實上,我們的局長朋友多少有些太過機靈,反而不夠深刻了。

    他的智慧之花中沒有雄蕊,就像拉威耳娜女神的畫像,隻有頭腦,沒有身體,&mdash&mdash或者,最多不過像鳕魚一樣隻有頭腦和肩膀。

    但是他畢竟還是個好人。

    我尤其欣賞他的能言善辯,就因為這個,他赢得了靈巧機敏的聲譽。

    我說的是他那種&lsquoderniercequiest,etd'expliquercequin'estpas&rsquo[10]本領。

    &rdquo (張瓊譯) [1]惠斯特,四人玩的一種牌戲,橋牌的前身。

     [2]薛西斯,波斯國王。

     [3]拉丁文,指&ldquo和諸如此類的(角色)&rdquo。

     [4]伊壁鸠魯(公元前342?&mdash270),古希臘唯物主義和無神論者。

     [5]意為:&ldquo第一個字母已失去了原來的發音。

    &rdquo [6]舊法國金币,一個金币值20法郎。

     [7]莫裡哀《貴人迷》第一幕第二場。

     [8]弗朗索瓦·歐仁·維多克(1775&mdash1857),曾為拿破侖組建國家警察總隊,後建立了一個由他管理的私人偵探所。

     [9]法文,意思是:我應付得圓通得體。

     [10]引自盧梭的小說《新愛洛伊斯》,法文意為&ldquo否認事實,無中生有&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