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節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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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頭,他現在完全明白了,美華還在裡頭喊,‘李松,李松,放我出去!’ 李松向老太太說,‘當然我要娶她。

    您現在開開門,我跟她說幾句話。

    ’ 一開門美華跑了出來,一直跑到李松的懷裡,哭着說,‘帶我走吧!李松,帶我走吧!’ 現在該輪到媽媽哭了。

    隊長再三道歉,再三賠不是認錯兒,不住的勸慰文太太,不過文太太哭得好像跟他們倆的事情沒有什麼關系,李松不朋白是怎麼回事。

     李松這時說話特别慎重,好像深知自己的處境,對他和美華的事,他表示抱歉,不過沒有按着别的心,隻是一心想娶美華。

    把一切的過錯全攬在自己身上,盼望兩位太太原諒,現在他若娶了美華,也該盡半子之勞了。

    美華在一旁坐着,非常快樂。

     一場風波算過去了,婚事也沒有鬧壞。

    隊長答應娶美華,這樣,對文家來說,事情也算落個正正當當的收場。

    剿匪的戰事轉眼結束了。

    李松和文家把一切事情料理妥當之後,和美華在蘇州草草完了婚事。

     人的頭腦是天地間最不可測的東西。

    為時很短,李松和美華間的一段天翻地覆的情史,已經過去了,可是卻留給文太太一個特别的影響。

     三個月以後,老太太去世了。

    隊長個人來的,幫忙料理完喪事。

     文太太告訴李松說,族中文老太爺來過,拿給她一封文太傅的信,信上說太傅大人就要給皇上奏折,請給她立一座貞節牌坊。

    事情大概是十拿九穩的。

    這消息一哄揚出去,文家同宗都很起勁。

    對于文家兩個寡婦的貞節,似乎人人都有莫大的功勞。

    文家這兩位寡婦,死的和活的,現在都尊稱為節婦了。

     真教人意想不到,文太太把這些事說給女婿聽,自己并不顯得高興,有時候還顯著有點兒懷疑。

     李松笑着說,‘這好極了,您怎麼不歡喜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

    美華好哇?’ 李松說美華已經有了喜。

    文太太聽了直打顫。

    ‘幹什麼不早說?這才是喜事呢?’ ‘這怎麼能比嶽母的貞節牌坊重要呢?’ 文太太一副看不起的神氣,大聲說,‘那牌坊有什麼提頭!’ 對貞節牌坊那麼體面的事,文太太竟會看得這麼淡漠,真的出乎李松的意料。

    李松記得美華說的再過二十年‘光榮的監牢’的日子。

    現在文太太對貞節牌坊竟會抱這麼個看法,真教人沒法兒相信。

     ‘那不糊塗了嗎若是不…….’李松到這兒,心裡頭忽然有點兒疑忽,話到舌尖兒又咽了下去。

    于是又說,‘這座牌坊一修好,您的居孀當然就好像奉旨一樣了。

    ’ 喪事一完,文太太一個人住在那所舊宅子上。

    前後廳還挂着挽聯,正廳中間挂的是一條白绫子橫幅,是縣知事大人送的,上頭寫着四個大字,‘一門二貞’。

     文太太一個人在這所屋子裡住,有的是工夫思前想後。

    想想将來,有點兒害怕。

    才不幾個月以前,婆婆、女兒、隊長,在這房子裡笑語喧嘩的。

    很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美華的戀愛,緊跟着結婚,老太太去世,自己突然名震鄉裡,又光榮,又凄涼,現在美華又有了喜。

     整個喪事的前前後後,老張賣了大力氣。

    老張現在看見太太很難過,越發來幫忙。

    美華不在家了,他去買東西,對裡對外的一切事情,種種瑣碎的麻煩事情,他一個人都擔當起來,免得太太操心受累。

    甚至他還出去賣菜,掙錢回來。

    文太太在廚房裡,從窗子裡望着老張做活,有時候兒悶極了,出去跟老張說說話兒。

    園子現在完全圍了起來,街坊鄰居沒有人看得見他們,文太太和老張越來越親密了。

     本家文老爺來了一趟,帶來了太傅大人白份子一百兩銀子。

    修貞節牌坊和一千兩銀子的事,已然是闆上釘釘了。

     文老太爺走後,文太太很難打定個主意,并且主意還不能打定得太晚。

    老張誠心誠意的向文太太道喜。

    太太有地位,老張覺得也光彩。

    除去太太轉眼成名以外,老張心裡什麼也沒有想到。

     好幾回,太太想說說這件事。

    可是一個女人家,一個貞節的寡婦,怎麼向男人開口求婚呢?好幾回,她到菜園子裡去,跟老張搭讪青菜長青菜短的。

    可是青天白日的,她那麼貞節,受了那麼多年的教訓,心裡有話,真是無法開口。

    這種事,她簡直行不出來。

    偏偏老張又老實得厲害,向來就沒有想到太太是個女人,所以事情一起,老張弄得莫名其妙。

     美華生了一個女孩兒之後,跟丈夫來看文太太。

    文太太看見外孫女,喜歡得不得了,把又白又胖又熱火的小孩子,使勁往胸懷裡抱,鼻子裡哼哼着哄她。

    文太太不抱小孩子那麼多年了,這麼年輕做了姥姥,真是高興。

     ‘美華,你的婚事這麼美滿,我真歡喜,你的孩子和丈夫都這麼好,你真有福氣!’ 美華流出了眼淚。

    覺得媽媽越來越近乎人情,也完全原諒了女兒。

    就在這一天,她看見媽媽一個人靜悄悄的坐着,愁容滿面。

    媽媽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克制自己,對自己的日子那麼滿足。

     隊長知道了這種情形。

    他走到菜園裡,看見老張正耕地,真是出乎意料,老張竟把他拉到老張的屋裡,臉上顯著又驚又喜,又是疑忽不定的怪樣子。

     ‘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隊長,我沒有念過書。

    ’ ‘什麼事啊?’ ‘就是我們太太呀。

    ’ ‘我嶽母有什麼為難的事嗎?’ ‘不是。

    可是,隊長,隻有你才能給我出個好主意,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 ‘事情跟你也有關系?’ ‘是,有關系。

    ’ ‘你告訴我有什麼事吧。

    這些日子我不在,你們鬧了什麼事?’ 老張拙嘴笨腮的,話也說不巧,向隊長說出了事情的經過,隊長簡直不能憑信自己的兩隻耳朵。

    老張說下去,很慢,很正經,聽完,隊長明白了,他才知道這位以前極其循規蹈矩的嶽母,原來用了一個繞彎兒的方法想解決自己的問題了。

    其實,像美華這樣的少女,用一個姿勢或是一個吻就可以表示的。

     事情是這樣: 前些日子一天的晚上,天很熱,老張半露着身子睡在席子上──是十天前的晚上。

    他一醒就聽見太太喊,‘老張!’那時月亮正挂在西半天,月光正照在老張的床上,他看見太太正站在他的門口。

    他連忙起來,問太太要什麼東西。

     ‘不要什麼。

    你睡得真沉。

    我剛才聽見雞叫。

    我想是有野貓偷雞來了。

    ’ 若到雞窩去,一定得穿過老張的屋子。

    那時候大概已經有三點鐘。

    草上的露水濕淋淋的。

     文太太又說,‘你回床上去吧,一件小褂兒不穿站在這兒,要着涼,’可是老張一定要看着太太回到廚房門才去睡。

    老張心裡思索小野貓下山偷雞這件事。

    可是自己并沒聽見雞叫,他老是睡得很沉的。

     第二天,文太太和老張說,‘把雞窩關好,别再教什麼東西進去了。

    ’ ‘不用耽心,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