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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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有前有後,逶迤而行于田坎上,驚動了一群正在撒歡的土狗,為首的那條還汪地一聲,率部也跟着我們追,一時間甯靜平和的鄉村,雞飛狗跳,我抽空還遙望了一下遠方,遠方似乎還來了一支車隊,塵土滾滾。

     我媽跑得快,回家就把門反别上,我喊開門,她說不開,我說不開就砸門了,我媽說不開不開就不開,砸了也不開。

    康紅也氣喘籲籲跟過來,捂着胸口小臉煞白地說,我才明白為什麼你跑得這麼快,遺傳,你媽絕對應該去參加老年奧運會。

     楊警官也追過來了,大喊大叫老太婆你居然敢襲警,開門,不開門我開槍了,你兒子還在我手上。

    嘩嘩拉動幾下槍栓,康紅怒斥,動不動就拔槍,你出息得很麼。

    楊警官讪讪收槍。

     我媽不怕楊警官,卻怕他傷害我,猛地把門打開,高舉兩隻42碼老布鞋大吼,誰敢動我兒子一根寒毛。

    那造型實在太張牙舞爪了,我氣不過,把我媽的飛鞋繳下,質問,匣子呢,你賣給哪一個了,快說……我媽緊閉嘴巴,一副打死也不招的樣子。

    我氣急敗壞,我怒火中燒,我媽一輩子都不放過我爸,欺負我爸,臨我上山的時候都不給我留個我爸的念想,所以當時我調動丹田内氣,仰天長嘯——還我匣子,匣子,子,子,子……後面的是回音。

     餘音未絕,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匣子歸我了。

    我回頭一看,莊亦歸。

    他居然拿了這匣子。

     我發瘋了一樣去搶那個匣子,莊老龜,我幫你找龜兒子龜孫子,沒找到也不至于把我害這麼慘,我欠你錢,以後還你就是,這匣子才值幾個錢,你連它都不放過,你還我匣子,這是我爸給我的匣子,莊老龜聽到沒有…… 莊亦歸勃然大怒,喝一聲你罵我啥子,他人雖然長得幹巴,可白發蒼蒼地盛怒之下頗有威嚴,我不禁有些心虛,但我不能示弱,反正老子都被判了10年,再罵你幾聲總不至于真把我拖出去砍頭,罵罵還可以一解這長時間來的心中惡氣,當即我破口大罵—— 莊亦歸,你這麼老,這麼老了還不歇火就該叫莊老龜,叫莊老龜中間還尊稱了個老字,算是給你面子了,其實很想叫你一聲莊烏龜,因為你長得烏七八糟的很不像話,莊烏龜找烏龜兒子,找不到烏龜兒子就找烏龜孫子,你們老小烏龜大團圓,再做個全龜宴,泡個全龜酒,祝賀你從台灣歸來。

     跟在莊老龜後面的有一大群随從,沒想到堂堂台灣船王、東南亞屈指可數的富豪居然被我這個無賴罵成這樣,衆人面面相觑,一時竟沒人幫忙。

    莊老龜聽我罵他的時候氣得白發豎起,可聽着聽着,特别聽到最後全龜宴全龜酒加祝從台灣歸來時,竟然笑了,直誇,龜孫子你說得好,說得好。

     這下我倒愣了,他不氣反笑,看來深得市井吵架之妙方,此老烏龜不可小視。

    我正思量是否要改變一下戰術,見莊老龜把手上的匣子往我懷裡一遞,說送給你了。

     我愣住,這時我媽卻一溜煙跑過去接住,眉開眼笑地說謝謝老爺爺哈,現在好心人還是多,那天我剛賣出去其實就反悔了,可是那狗日的瘦子堅決不還給我,還說鈔票到手、豆腐沾灰,賣了概不退還這種狗屁話。

    我媽突然捂住匣子,老爺爺,你這可是送的哈,不要反悔,俗話說錢到手,水沾灰。

     莊老龜呵呵一樂,可你并沒給我鈔票,所以不算沾灰。

    我媽死死抱住?子,不給,就不給。

     莊老龜手指我媽,歎口氣,你這婦人,真是苦了我那兒子了……他猛地轉頭,白發蒼蒼、兩眼放光,大聲地對我說—— 你這個龜孫子,這不是你的匣子,這是我的匣子,我把這匣子交給我妻子,我妻子把這匣子交給我兒子,我兒子把這匣子給我兒子的兒子也就是我孫子,因此,我是你爺爺,你是我孫子,聽懂沒有,你敢罵我老烏龜,那你就是龜孫子。

     一陣大風吹來,把我的思緒吹得有點亂,我嘴巴張大,結結巴巴地說你少給我子啊子啊地,别以為我聽不懂,你這是在罵我。

     莊老龜揚起手,我不但要罵你,我還要打你,因為你是我的孫子。

    揚手就打,想了想卻緊緊抱着我,孫子,孫子,快叫爺爺,快叫…… 我腦子亂七八糟,肚腹裡有股真氣四處亂竄,一邊懷疑這老龜兒子是不是剛才被我在手下面前罵得沒面子,就不惜做場戲讓我上當,好找回場子,一邊又覺得這似乎大大地不太劃算……康紅突然上前揪住我的耳朵,快點喊,沒大沒小的。

     我呆呆看着康紅,她從不說謊,更不會做戲,我轉頭又向莊亦歸看看,并不覺得自己和這老家夥哪相像,但耳邊又響起康紅的催促,快喊爺爺,這是真的。

    是真的,莊亦歸真的是我爺爺,這太誇張了,這太刺激了,這太電光火石了,太離奇複雜了,太讓我受不了,我終于張開嘴,張開雙臂,血往上湧就大喊一聲——我,我受不了啦,啦,啦……轉身向遠處的田野跑去。

     我瘋了。

     我轉身向田野飛跑而去,我一直跑啊跑,跑啊跑,彼時據好事者統計,我是從中午12點開始跑的,起跑地點是我家門口那塊紅薯地,一路狂奔,就跑到了村東口的小麥地,在小麥地繞了很久的圈,驚走兩個正躲在谷墩子裡親嘴的年輕男女後,我繼續跑,跑到河邊的花生地,我在花生地裡摔了一大跤,滾得滿身是泥,讓在那裡同時也在滾泥的一頭豬很不高興,抱怨着現在土地資源确實稀缺,哼哼叽叽走了。

    我折身向西,經過村長辦公室引起一陣大風,把正要和一把清一色的村長牌給攪黃了,村長大罵。

    我并不理他,又經過張寡婦她家曬場引起房子亂晃谷子亂飄,張寡婦老眼昏花,怔了怔,大喊鄉親們哪地震啦,快跑呀…… 我沒有聽到這些聲音,因為我跑得實在太快了,超音速。

    由于我身體跑得太快,靈魂都跟不上了,靈魂就像拖在後面的紙風筝使勁喊身體啊,身體,等等你媽……我不停,怕一停靈魂會和身體追尾,我一直跑,可跑着跑着果真發現我媽跟過來了,她的飛鞋也跟過來了,我加緊跑,那飛鞋逼近我身體一寸的地方,頓了頓,力竭而衰掉了下來。

     我從中午跑到下午,從下午跑到晚上,大家都追不上我,據統計我跑了三又四分之一個馬拉松平原的距離,順便連續兩次打破了奧運會紀錄和世界紀錄後,夕陽西下的時候,終于發條用完,撲哧地一聲癱軟在地。

     很久以後我才睜開眼睛,見康紅詭異地對着我笑,她伸出兩根指頭問,這是幾。

    我回答,這是二;她又伸出三根指頭問這是幾,我說是三。

    她點點頭,好的,你現在清醒了,讓我來告訴你一個故事……康紅的表達能力有限,現在我用自己的語言整合如下: ******* 老李。

     當老李還是小李時就跟着紅軍混了,他不是紅軍,他隻是個彈棉花的,紅軍定點在他這兒彈棉花做軍裝軍被,小李人好,彈的棉花又像雪花一樣白、一樣軟,紅軍就長期照顧他的生意,而且從來不賒賬。

    可是後來紅軍打了敗仗要轉移,小李就很難受,最大的顧主轉移了生意肯定不好,就會餓飯,怎麼辦,想了三天三夜後,小李想出一個好辦法,跟着顧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