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關燈
杜丘一直說玉比人好,果然他沒被玉害,卻被人害了。

     我趕緊讓看守我的小警察聯系康紅,很久才聯系上,她急急趕來,一臉疲倦說剛剛出了趟長差。

    我央求她能不能在我上山勞改之前看一眼杜丘,也許這一别,就永遠看不到我最好的兄弟了。

    康紅先說不可以,後來她出去接了一個電話,不知為何面帶喜色,我說我兄弟這樣了你卻高興,她才回過神來,說她的案子有結果了。

     我是在康紅的陪伴下去的省醫院,她說因為我的案子已清楚了,可能明天就判下來,所以她也不用回避,經過領導特批,我可以出去三個小時,但隻能是三個小時。

     即使已成植物人,杜丘躺在床上高大得也像一座山,我很難想象需要多少人才能把這麼一個大塊頭打成植物人,丁香已哭得和淚人一樣,她原本就纖細,幾天幾夜不合眼幾乎就成一根柳條了,我讓她别傷心,植物人有時也會醒來的,丁香抽泣着說,我知道大哥你是在安慰我,可那些都是電視劇裡的東西,我們什麼辦法都試過了,音樂盒、念報紙、電療、回憶他賭玉的故事、甚至還把他擡到賭玉的現場去,就是想讓他感受一下氣氛……可是都沒用,他睡得死死的,醫生還說,如果再醒不來,大腦供血不足後就會萎縮,再三個月就沒得救了。

     我也知道植物人醒來都是文藝片裡的東西,黯然說,讓我最後看兄弟一次吧,可能明天我就上山了,我們兩兄弟最要好了,可是命也最苦了,讓我跟他說會兒話吧。

    我坐下來,盯着杜丘的臉,由于長期昏迷供血不足,他的臉枯黃發幹。

    康紅和丁香見我盯着杜丘發呆,悄悄地走出去了。

     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其實我有點不知何為悲傷。

    我隻是有點感慨,我對杜丘說: 你龜兒子大學第一天來報到,老子就看出你是土包子,那天進校辦的廁所,你圍着馬桶轉了好幾轉,不知為何物,老子告訴你那就是傳說中的抽水馬桶,得兩隻腳踩到馬桶邊上,雙手高舉才能拉,你竟然真的踩着馬桶邊上雙手高舉,你腿那麼長,馬桶那麼小,那泡屎憋了半個小時都沒拉出來…… 還有就是,我總嫌你腳臭,每天晚上不準你把鞋子提進寝室,你不敢不聽我的話,至少有三雙新鞋因此被偷了。

    因為怕被偷,自此以後你就很少穿鞋了,長期穿雙拖鞋上課,冬天都不例外,說這樣通風腳就不會臭,可是我發現你長了好多凍瘡。

     那天你圍着那女生轉了三圈,特别誠懇地說,靠,這恐龍造得可實在太逼真了。

    然後轉身走了,導緻全班女生把你評為本世紀最沒人品的家夥。

    你真講義氣,其實那天是我利用了你,因為那女生居然把我的情書貼在寝室裡以供觀瞻,可你并不問為什麼,走進去就嚴格按照老大我的要求,做了。

     你跟到我吃了不少苦頭,也鬧過不少笑話,那次我倆去北京找青青,不認識北京那東南西北的路,說的又是川普,拿着一張地圖在長安街上商量——我兩個先殺到天安門去,再殺到中南海去,回頭再殺一道紀念館。

    旁邊就有幾個便衣警惕地看着我們,你龜兒子說那就開殺吧。

    那幾個便衣就把我倆抓到派出所了,解釋好久他們才曉得,川話中的“殺到哪裡”,就是北京話“直奔哪裡”的意思,還以為我們要去搞破壞;真是太掃興了,我倆走到天門安,我抱怨你龜兒子不會說北京話嘛就不要開腔嘛,你點頭說好的,老大,下次你先開腔,你開腔我才開腔。

    結果又被便衣帶走了,說了半天他們才明白,是開腔,不是開槍;還不算完,我倆垂頭喪氣地出來,就說不玩了,幹脆去給青青買個包包算了,她最喜歡LV了。

    你就說那個好貴的,你子彈帶夠沒有,我說當然帶夠了,帶了幾萬發子彈。

    結果我倆就被撲倒在地,渾身上下的搜有沒有子彈。

    北京人真是沒文化,我們四川人說子彈,就是錢的意思,買東西要說子彈,打麻将也要說子彈…… 總之,你跟到我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而我總騙你,比如說: 那些開網吧、泡妞的事情都是我吹牛的,那些段子都是我上網查下來的,那些運動服其實都是我買的盜版貨,然後假裝正版送給你們,反正好多我都騙了你,比如我雖然解決了你們的飯票,可我常偷打你的手機,又比如每到糖酒會我就請你們喝啤酒,其實那些酒是廠家送的,我卻說那是我花錢買的,我就是想假裝一個老大的形象,弄得你們誠惶誠恐…… 有一件事情我必須承認了,就是你知道為什麼每次打麻将都要輸給我嗎,這是因為我耍老千,我耍麻猴上樹,耍鯉魚鑽草,還偷過你的牌,你沒有一次看出來,其實從一開始教你打麻将我就是想培養一個長期飯票,隻消半個月,我這一學期的飯票就有保證了,你還以為這是在蹭我的飯,自告奮勇幫我打了好多架。

    你一直認為我走在學校裡很威風,以為别人都怕我,你根本不知道,他們不是怕我而是怕你,你傻麼,每回你都是跟在我後面的,你龜兒子至少有一米八五,成語裡這就叫狐假虎威。

    這些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怕影響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最不該幹的一件事情就是,那被你說成比恐龍還逼真的妹妹,其實是先喜歡你的…… 說完,我又看了一眼杜丘,他睡得那麼平靜,連一點文藝片中忽然醒來的意思都沒有,文藝片都是騙人的,我歎口氣,拍拍他的頭,說下輩子我倆還當朋友,不過你龜兒子一定要比我聰明,否則又被我欺負。

    起身走掉,出門的時候我對丁香說,如果他醒來,告訴他我上山了。

     醫生說,左腦接近死亡,準備後事吧,沒有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