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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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偉大領袖,一會兒覺得自己是保衛偉大領袖的紅衛兵,一會兒還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台灣派來的特務,一氣之下就把自己打得滿臉是血,好可憐的……可我這個做女兒的還拿他來賺錢,沒辦法,我也需要錢來給他治病。

     我和杜丘都不說話了,拼命抽煙,看夜色如水,華燈初上,每個路人的臉色都被霓虹映照得蒼茫無比,像挂在都?街景上一枚枚正待出售的像章。

     ******* 燈火熾烈,照耀着我們的臉龐,我把燈火辦公室改成了批鬥現場,每個人都穿着軍綠色的衣服,系着牛皮皮帶,戴着紅袖箍,先對着桌子正中央的毛主席石膏像集體宣誓——忠不忠,看行動。

    然後我大喝一聲:東風吹,戰鼓擂,當今世界誰怕誰?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

     下面一片雷鳴,帝國主義不投降,我們就叫它滅亡。

     然後我們一起沖向一隻沙袋,拳打腳踢,吐口水,口水吐無可吐之後,我們又列隊沖向一隻雞毛箪子,一把大剪刀上去就齊哩咔嚓鉸得隻剩下半隻雞毛箪子了,我問箪子,服不服。

    畢敬裝出地主婆的細聲細氣,奴家我服,服啊,革命小将剃的這個發型好,新潮…… 青青、毛衛玲在旁邊也忍不住笑起來,我大罵畢敬,呆貨,文革時候哪裡有發型新潮這說法,你應該說……劉一本拿出小本本查找着,說這個頭發很觸及靈魂。

    對,就是觸及靈魂。

    我惡狠狠地說,現在開始讓地富反壞右們坐噴氣式了。

     雞毛箪子就飄出去了,配以啊啊啊的慘叫。

     按照本城資深精神病康複專家沈京冰老師的意見,我們采用了環境複原法,就是要讓毛子還原到他當永向前戰鬥隊時的情景、人物、服裝、語言,我們就是要讓他能夠在特定的曆史環境下,忽然就能想起那天在梨花街抄家的事情,哪怕說出蛛絲馬迹,我們就勝了。

     在一百多公裡外的清遠鎮找到一條差不多的老街,我看了莊亦歸撤離大陸前和妻子的合影,那女人看上去标準的舊式婉約美女,依稀和青青有點相似,隻是眼睛沒有青青那麼妩媚,我動員青青但她堅決不幹,說好土喲,直到答應先給2000元紅包事成後買一個LV,她才勉強答應,穿上老式旗袍梳着發髻劉海頭,再來條碎花白圍巾,粉臂上戴隻手镯,青青頗有幾分國軍家屬的樣子。

     我算了算,武鬥抄家時莊亦歸兒子應該有十七八歲,實在沒找到,就讓這幢樓的小保安來客串,他雖然已二十多歲但生得瘦小,穿上當時的衣服頭發弄成中分式,賊眉鼠眼的還真像反動軍官的狗崽子,代價是200元外加帶大蝦的盒飯。

    他曾經質疑為什麼青青能有2000元,我大怒,說她長得那麼好看,推到牆上就是畫兒,你龜兒子連脖子都沒洗幹淨,能扮演船王的兒子算是你上輩子積了德,知道嗎,你現在幹的事情,可以載入史冊,一個字形容就是,偉大。

     保安張傑嚅喏半天說,偉大不是一個字,是兩個字。

    我上去就是一腳,老子用的電腦輸入法是智能狂拼連寫,再多的字也隻算一個字,這是科學,你不懂的。

     張傑忽然笑了,要是我真是船王的孫子,就把這幢樓買下來,讓你們天天給我當保安。

     我說,你要真是他孫子,我現在就叫你聲爺爺,知道嗎,這就是500萬。

    你龜兒子快點演,記住了嗎,要裝得可憐一點,要戰栗,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下,戰栗。

     跪在地上的張傑趕緊站起來,不是讓我跪下嗎,咋個又要站立。

     我說是戰栗不是站立,九年“贻誤制”教育,給你說大白話,所謂戰栗就是哆嗦,但不是普通的哆嗦,要有點悲涼,有點恐懼,有點絕望,就是快過年了你們老闆突然跑了,連白條都沒打,你過年的錢沒有了,你這個孤兒無家可歸……對頭,就是這個樣子,挺住。

     張傑說,原來就是憋尿的樣子嗦,李總,我挺不住了,水喝多想尿了。

     群衆覺悟真是太低。

    我扭頭問畢敬,朱亞當去清遠鎮找的那些圍觀革命群衆怎麼樣了,畢敬說,假洋鬼子這次還過得去,冒充峨影廠的導演說是要拍電視劇,不僅沒花錢,而且清遠鎮政府還撥出了兩千元支持我們,前提條件是要讓鎮長兒子在裡面客串一個角色,如果播出時有三秒鐘以上的鏡頭,鎮政府将以宣傳旅遊為名,再獎勵我們一萬元,如果台詞裡面說明是在清遠鎮,還有兩萬五千元的宣傳費用。

     我大驚,這是要穿幫的,攝影機在哪兒呢,燈光在哪兒呢。

     杜丘說,鎮上的老百姓哪搞得懂什麼是影視專業攝影機,朱亞當兩部家用攝像機就可以了,燈光已從輝煌燈具城借了兩盞碘鎢客廳落地台燈,反光闆用的是上次買空調包裝箱剩下的一塊泡沫闆,叫人塗上錫箔,和真的一樣一樣的。

     我依次拍着各位戰友的肩膀,有些激動,這是你們第一次讓我感受到什麼叫專業精神,什麼叫想象力,我宣布,現在請大家去吃西餐。

    全場一片哇噻,我想了想最近花錢如流水,接着說,肯德基,全場一陣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