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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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心情愉快,永遠都别說“這是最後一次”。

    這可是忌諱中的忌諱,說出這句話的人, 幾乎都會在最後一次任務中栽觔鬥。

     除了職業道德,委託人與殺手之間也有不成文的默契。

     一,不能愛上目标,也不能愛上委託人。

     二,不管在任何情況下,絕不透露出委託人的身分。

    除非委託人想殺自己滅口,否則不可危及委託人的生命。

     三,下了班就不是殺手。

    即使喝醉了、睡夢中、做愛時,也得牢牢記住這點。

     雖然不是每個殺手都有經紀人,但自我有了經紀人後,上面那三條不成文默契的前兩條也就形同虛設。

     說到經紀人,打現代社會高度發展後,職業分化也就梳理得越發細緻,想當殺手除了靠師承關系,就得自己發展個體戶,坦白說接單十分靠運氣,有一殺沒一殺的日子十分辛苦。

    此時藉助經紀人廣接兇單就變得很重要了。

     畢竟大家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工作,殺人嘛,有供給,也從不缺需求,兩邊卻不知道怎麼連結起來的時候,你就會看到報紙上滿滿的都是不專業的臨時起意殺人、拙劣的業餘殺人犯罪。

    你蹲苦牢,我沒錢開工,何苦來哉?經紀人幫兩方牽線,收取傭金,也算是暗黑的功德。

     經紀人跟殺手一樣,端地是千奇百怪,但我敢打賭每個殺手經紀以前也都是殺手,因為隻有真正殺過人的專家,才能了解殺人專家的心理素質,與接案發展性。

     無關抽象的理論,你得雙手染血才能明白為什麼我們須要“保持心情愉快”。

     心情愉快對我來說相當重要,我無法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但職業就是職業,“選人殺”這種不像樣的自由讓我渾身不自在,因為這意味着我不是殺人的人道工具,而是一個有價值判斷的人性容器——這令我覺得這個人的死在道德上我也有一份。

    這根本不對。

     所以在執行能力範圍内,我什麼單子都接,也殺了不少人,吐了幾次。

     然而當我做了九十九次惡夢之後,我就不再幹殺手了。

     這是我的制約。

     那對可愛的雙胞胎姊妹,就佔了其中八十七次惡夢。

     制約非常奇妙。

    就在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雙胞胎姊妹的陰影時,所有的惡夢在我退出殺手那天正式結束,就像海嘯快要形成卻瞬間潮退,海水一退千裡永遠不再襲岸。

    這個現象連天橋下的黑草男也沒辦法解釋。

     你問我不當殺手以後,我怎麼辦? 世事難料,我什麼都信。

     我是存了好大一筆錢,也有一些類似環遊世界的庸俗規劃,但就在我正好完成了制約隔天,我的前經紀人過世在榮總。

    死因跟不得善終一點關系沒,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得了鼻咽癌,某夜在化療的睡夢中死去。

     當時我正好買了束花去探望她,她的遺物給了我一點啟發。

     “請問你是家屬嗎?”護士。

     “不是。

    ”我将花放在隆起的白布上。

     “那麼,你是九十九先生?” “對。

    ” “高老太太有東西留給你。

    ” 我的前經紀人到底還是了解她旗下的殺手,依照遺囑,律師将她的大筆遺産扣除陰險的稅金後彙往在美國教書的女兒,而我則接收了護士轉交給我的殺手經紀記事本。

     記事本裡面沒有任何一句話是真正留給我的,連一句“這東西就交給你了”之類的寒暄都沒有。

     裡頭有的,盡是一些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數字。

     幾個隻曾聽過名字卻未曾謀面的“同僚”連絡資料。

     幾頁常見委託人的檔案。

     如你所料,我坐在安甯病房外的藍色塑膠椅上,翻着記事本,翻着殺手職業背後另一道複雜的人際機關。

    摸索着我往後的人生之道。

    殺手經紀。

     那天,也是下雨。

     八年了。

     我想聊聊我底下的殺手。

     他們值得一聊。

     從我正在等的這個人當作故事的引線,似乎比較引人入勝,因為他的委託相當奇特,好萊塢導演跟社會學家一定都有興趣買下他腦袋裡的想法。

     大約是八個月前,我接到一通老客戶的電話。

    他說有個朋友想殺人,希望我能幫他解決,并快遞了前往馬爾地夫群島的來回機票,與一小筆出勤費給我。

     “弄得這麼神祕,是不是有去無回啊?”我泡在浴缸裡,看着手中的機票。

     “九十九,你不是常說你的命比貓還硬,現在怕啦?你放心,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找上你純粹是我推薦。

    你信用好,态度佳,辦事的方法多,除了閻羅王以外找不到比你更可靠的宰人專家了。

    ” “繞口令啊?”我失笑,倒也有些得意。

     “總之,你一下飛機就會有人接你,享受旅程吧。

    ” 機票的日期就在隔天,看來這個新委託人還真迫不及待想殺人。

     我一下飛機,就有兩個黑人幫我提行李,幫我快速通關。

     機場外,一輛并不招搖的轎車已候着,司機是個操台語口音的華人,簡單确認了我的身分後,便要載我去見神祕的委託人。

    我一坐進車,旁邊一身體臭的黑人想學教父電影拿黑布蒙上我的眼睛,我覺得很可笑,於是用過去殺人時的神神冷冷打量了他,他便不敢堅持,更不敢搜身。

     半個小時後,車子來到湛藍的海邊。

     海鷗悠悠遨飛,委託人坐在白色的躺椅上,雙腳半泡在溫和的淺水裡。

     旁邊,還有一隻無人的白色躺椅。

     委託人搖搖手遣走了他虛無的排場,喚我一個人走過去—— 有點意思,兩個人坐在躺椅上對着沈默的大海談殺人生意。

     卷起褲管,脫掉鞋子,我踏着浪花走向他為我預留的躺椅,心想有錢人真愛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