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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男女合演,紅氍毹上,充滿了美的空氣。

    北方來的女角兒,都挂着挺大的牌子,備受觀衆的歡迎,而就中的一顆最亮的明星,那當然要算雪豔琴了。

    可憐在下不懂戲,上戲園子去,也好似小孩子看紅面孔和綠面孔相打,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

    但是看了雪豔琴的戲,隻覺得樣樣看得入眼,句句聽得入耳,而我那“男扮女不如女扮女”的學說,也益發着着實實的證明了。

    老友黃梅生是最最賞識雪豔琴的,他高興要出雪豔琴特刊,喚我做一篇捧場文字。

    我千思萬想,老是做不出,便随便得謅這麼幾句,總算交了卷了。

     (1928年4月30日 第347期) 戒嚴之夜 勞動紀念節之前一夕,細雨廉纖,自奧迪安大戲院觀《雪山莽漢》出,飯于意大利飯店,大嚼番茄牛丁史班格底(按系意大利人所嗜之一種面),佐以冷食菜湯米魚羊脯酪餅之屬,雖非盡善,亦尚别有風味。

    餐罷,已九時許,以有事于小東門,因附一路電車至黃浦灘,易九路車遄赴十六鋪。

    迨将由法租界而南,不意鐵門深扃,不容越雷池一步,叩就近一洋貨肆之門,意在商請假道,而肆中人隔扉嚴诘,如防大盜。

    不得已,另覓他道,而他道之鐵門,亦嚴扃,令人有行不得哥哥之歎。

    執途人而問之,曰:“七十起即特别戒嚴。

    ”亟叩以戒嚴之故,則瞠目莫能對也。

    愚以小東門一帶鐵門,已如百二重關,弗能飛渡,因附六路西門之車,冀得一當,而車人則謂華界戒嚴。

    車隻至小北門而止,車客因紛紛議論,預謀度宿之策,并互問所以戒嚴之故。

    據司機人言,共黨發難松江被劫,其言殊不可信,姑妄聽之而已。

    愚見形勢嚴重,懸知小北門之鐵門,亦必嚴扃不容通過,因思别以間道行。

    陡憶大自鳴鐘附近一街,有一小弄,為山梁群雉聚居之所。

    弄有門,雖設而常開,可入華界。

    蓋前此國民革命軍戾滬時,排日戒嚴,愚出入兩界,均乞靈于此弄者。

    車至大自鳴鐘前,一躍下車,取道入群雉之弄,于打情罵俏聲中奪門而入華界,一時如釋重負,額手稱慶。

    是時道中車已絕迹,而城内每一出入之口,皆有警士一人與保衛團員一人荷槍嚴守,有欲入城者,方剌剌作乞憐語,弗顧也。

    愚摸索出客歲衛戍司令部所賜特别通行證,由小北門,而方闆橋,而西門,而黃家阙,而小西門,每經一處,必經一重喝阻,或高呼以口令來,或則少抑其聲曰“不能走了”。

    愚以通行證示之,略受考問,遂得安然通過。

    道中行人已絕,幽靜可喜,形影相伴,怡然自得,覺此無數街巷,似為吾一人有者。

    顧以步履過疾,汗出如渖,比抵家,濕透襯衣矣。

     (1928年5月3日 第348期) 鳳凰試飛記 輓近以還,舞場雲起,而率皆以宮名,月宮、白宮、桃花宮,藉甚人口,乃者朱君聯馥,獨标新異,名其新辟之舞場曰“鳳凰俱樂部”。

    鳳凰,瑞鳥也,俱樂部而命名鳳凰,其前途之大吉大利可知矣。

    五一節之夕,鳳凰俱樂部舉行開幕典禮,愚之标題曰“試飛”者,即指此也。

    朱君善交際,屬沈子吉誠堅邀與宴,先以柬請繼以面請,終則以電情,真有如俗諺所謂“三請諸葛亮”者。

    愚以盛意難卻,是夕七時,遂與申報同事朱子應鵬、趙子君豪偕往。

    其地址為同孚路八号,女文學家呂碧城女士之故居也。

    往歲,愚嘗數數過女士,參與茗會,縱談中外文藝,逸興遄飛,不意三數年後,乃一變而為舞場矣。

    樓下之餐室客室,今已合而為一,成一舞廳,四壁飾繪絕美,間以西方故事畫,色彩頗濃豔,朱子應鵬深為激賞,謂為俄羅斯人本色也。

    别一室較小,本為呂女士起居室,今為休息之室,壁紙以深灰色為地,而繪孔雀無數于其上,其他椅桌氍毹之屬,皆與壁紙相調和,以視之舞廳之粉紅駭綠,别有清幽之趣。

    舞廳之外,有草地一方,聞将辟為露天舞場。

    客有于炎夏中來者,小駐此間,如服一劑清涼散焉。

    樓上凡三室,其一本為呂女士寝室,後與舞室連,今則貫而通之,辟為搖彩聚博之室,以供部員之娛樂。

    其鄰室拟作撲克室,四壁染以藍色,布置亦精麗。

    向日呂女士恒與朋好手談于此,方桌一、椅四、皆紅木,嵌以螺甸,蓋為特制者,後此聞皆付之拍賣,惜哉!是夕朱君辟兩室宴客,搖彩室中宴西賓,各國領事多戾止,撲克室中則宴華賓,半為新聞界,半則朱君友好也。

    馔事為俄羅斯式,冷盆特多,侍者皆俄人,執役甚恭。

    愚戲語朱君:“何不更添英美法侍者若幹人,則更是為吾國人吐氣矣。

    ”席散已将九時許,愚以病咳遄歸,不及觀是夕舞踴之盛,為憾事耳。

     (1928年5月6日 第349期) 零星話 比歲交際漸廣,友朋日多,而禮尚往來,亦因以日繁,紅白之柬,月必數至,且多鄭重聲明曰:“阿堵物非所好,請以文字來”,于是喜聯、輓對、壽文之屬乃大忙。

    愚腹甚儉,頗以應付不遑為苦。

    除輓對壽文須因人而施、不能刻闆外,而于賀婚一端,則拟定聯語兩種。

    一為:“郎是地球侬是月,卿為寶辇我為輪。

    ”此聯系十年前自撰之作,以其尚有新意,頗沾沾自喜,凡文友中有燕爾之喜者,率以此聯賀之。

    别一聯曰:“鬥掌覆茶閨課雅,然脂寫韻豔情多。

    ”則出吾鄉詞章名家吳瞿安先生手,寫舊時閨中韻事,亦自雅令可喜也。

     黎錦晖先生所著兒童歌曲,轟傳遐迩,凡井水飲處,幾無不知有《葡萄仙子》、《三蝴蝶》者。

    其他短曲如《毛毛雨》、《因為你》、《春宵曲》,未嘗不佳。

    顧失之過豔,非所宜于兒童,若令曲院中人歌之,則得之矣。

    近頃以來,又作《春天的快樂》、《七姐妹遊花園》、《神仙妹妹》、《新婚之夜》諸長曲,令其女公子明晖女士等表演之,而愚獨愛其較短之一曲,曰《愛的花》,玩味再三,覺個中似包含一部情愛的哲學也。

    曲雲: (一)紅了桃花,白了梨花,香了茉莉花,醉了玫瑰花。

    前也花,後也花,春光到我家。

    戴着櫻花,佩着蘭花,拈着海棠花,抱着杏子花。

    左也花,右也花,春色難描畫。

    開了鮮花,放了心花,湧出了愛的花,春心蕩漾不覺亂如麻。

    每逢想他,先要恨他,再要罵她,方才饒了他。

    古往今來愛情本來是假,何忍怪了他。

    古往今來,有幾個真情人說過真情話?趕快丢開吧。

    揉了鮮花,丢了鮮花,關了心花,收了愛的花。

    忘了他,别想他,解開鎖和枷,沒有牽挂。

     (二)前年花開,去年花開,今年花又開,明年還有開。

    千年開,萬年開,春去春又來。

    春有花開,夏有花開,秋有菊花開,冬有臘梅開。

    不斷開,永遠開,春意常常在。

    春可重來,花可重開,少年的青春哪,哪能夠再來?隻怪我自己呆,隻怪我自己呆,想起他來,心花又開,讓那愛的花,盡管再開。

    仔細想他,他待我真不壞,何苦費疑猜。

    仔細想他,除開他真心人誰有真心愛。

    不要灰心罷,拾起花來,捧起花來,偎在我胸懷,慰我情懷,枷起來鎖起來,哪怕苦難挨,死也要愛。

     (1928年5月9日 第350期) 呻吟語 在下生平對于凡百事情,都是抱悲觀主義的。

    那年上木屐兒聲勢洶洶,以二十一條逼我們簽字,造成了五月九日一個奇恥大辱的國恥紀念日。

    我那時就大抱悲觀,以為中國一定要亡了,我們中國人都要做亡國奴了,于是和淚和墨的寫了一本《亡國奴日記》。

    參考了朝鮮、安南、印度各國的亡國史,描寫亡國奴的種種苦痛,宗旨是在激勵國人,急起救國,免得也像書中人一般,身受亡國奴那種無可告語的痛苦。

    這回自濟南事件發生以後,我又大抱悲觀,生怕我們又不免要做亡國奴了,很想再做一篇有血有淚的文字,激勵國人。

    叵耐才盡江郎,竟提不起筆來,海内不乏文豪,願他們瀝血嘔心,都努力于這種工作。

     五九那天,是國恥紀念日,一般青年照例要開會的開會、演講的演講,鬧盈盈地表示一番。

    今年因為濟南事件,人人抱着悲憤,态度上便分外的慷慨激昂。

    這種青年,不失為愛國之士,真值得我們起敬的。

    然而五月九日下午五點鐘時,在下去申報館去,卻見有五六個學生模樣的青年,正在望平街口一個書攤子上,大看其性藝性史一類的書,大有愛不忍釋之意。

    我在旁看着,隻索浩歎而去。

    唉!他們竟忘了今天是五月九日了。

     秦瘦鷗君剛吃了一頓東洋料理,大不滿意,不道濟南方面我們又吃了東洋人的虧,秦君向來愛國,怕他在不滿意上,更要萬分的懊惱咧。

    如今我們對于日本已實行經濟絕交,不但東洋料理決不再吃,凡是一切事物和東洋有關系的,都得避之若浼。

    尤其重要的,東洋朋友交不得,東洋藝妓嫖不得,東洋舞女玩不得,東洋夫人娶不得。

     (1928年5月12日 第351期) 讀改七芗詞 輓近病肺,胸膈苦窒悶,淩晨辄詣法公園小坐,挾一詞集自随,蓋于看花看鳥、聽風聽水之外,更讀詞以自遣也。

    一昨得改七芗先生玉壺山房詞,先生畫名滿天下,所作美人,神韻獨豔,不知其兼工詞學,非凡手所能及。

    曹言純謂其清空處如冰壺映雪,飛動處如野鶴依雲,讀之使人神爽,洵非風語。

    愚于集中,最愛其小令,小語輕圓,字字皆珍珠也。

    如《醉太平》雲:“煙絲雨絲,楊枝柳枝,鏡中小小眉兒,吮纖毫畫伊。

     蘇堤白堤,花飛絮飛,人随萍葉東西,笑春歸未歸。

    ”《阿那曲》雲:“素面洗妝妝閣裹,傾脂河上傾脂水。

    藕絲衫子飏輕風,紅玉淺酌猶未醉。

    ”《菩薩蠻》雲:“春人不把東風咒,祝他種出雙紅豆。

    綠鬓一枝斜,好簪紅豆花。

     雨餘芳樹底,收得相思子。

    夜夜夢江南,相思在枕函。

    ”又雲:“一行炙暖瑤笙字,春窗月好眠還起。

    指冷袖輕籠,山茶映雪紅。

     水苔印雙屐,半向花留立。

    黛色點眉心,不知愁淺深。

    ”又雲:“一絲殘笛飛寒綠,離愁似水萦千曲。

    臨别又依依,不如緩緩歸。

     垂楊三兩樹,影也和伊住。

    夜靜月生煙,一雙人可憐。

    ”及《相思月夜憶文卿》雲:“年時初見茶茶,遮護碧窗紗。

    莺兒同坐,燕兒同話,飛向天涯。

     月地雲階無夢到,碎秋心畫鼓三撾。

    迷藏甚處,玻璃魂瘦,偎近寒花。

    ”《昭君怨》雲:“滿院落花如雨,中有數聲筝語。

    燕子最愁侬,一襟紅。

    遮莫新來消瘦,掩映軟絲煙柳。

    半卷夜明簾,露纖纖。

    ”《蔔算子》雲:“借了一分秋,悄向心頭種。

    偎近熏爐袖不溫,夜淺春寒。

     思夢背羅屏,髻影殘镫擁。

    夢盡江南無數山,翠被愁無夢。

    ”《虞美人》雲:“明妝秀鬋紅酥手,人似當時否?酒邊佯醉意知無,笑問十年前事隻模糊。

     雲萍易散人難聚,且聽潇潇雨。

    花深月黑莫還家,今夜落梅風起太寒些。

    ”詞為四明錢氏藏版,歸海上千頃堂出版,陳栩園丈為之校正。

    卷首一序,于誤漏多所糾正,有價值之作也。

     (1928年5月15日 第352期) 山東道上之歸客 《申報》特派随軍記者金華亭君,這一次随着蔣介石總司令大軍北伐,停辛伫苦,差不多和軍士們過着一樣的生活,加着濟案發生時,他正在濟南,因此也受了不少虛驚。

    前天安然回來了,預備休息一下,他夫人驚喜交集,伉俪之情分外的濃厚,這幾天自然要暢叙天倫之樂。

    這真叫做“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咧。

     華亭說:“北伐軍長驅直上,如入無人之境,一路在山東道上進行時,我們在後面看上去,隻見青天白日旗下,六軍健兒蠕蠕而動,真好似螞蟻一般,人影兒簡直是看不清楚了。

    這種奇觀,還是生平第一次瞧見。

    ” 濟南事件發生以後,日本的兵士真好似吃了狂藥,一見中國人便放槍,無謂男女都不能免。

    他們瞄準得非常正确,百發百中,隻要你探出頭去,砰的就是一槍。

    華亭曾親眼見一個抱小孩子的婦人,平白地飲彈而死,那小孩子還伏在他母親身上,哭喊着媽媽。

    唉!這是多麼傷心慘目啊!号稱東方文明國的日本人,和非洲吃人的蠻族有甚分别?日本人對付我們中國人,單單一槍擊死,還算是最最客氣的辦法,最可惡的是處置北伐軍中的兵士,再慘酷沒有了。

    他們取了洋油逼兵士們吃下去,然後用火燃燒,真好似點燈一樣。

    城中有傷兵一百多人,也全被殺死。

    唉!人道在哪裡?公理在哪裡?釋迦和耶稣又在哪裡?華亭又說:“他們從濟南跟着蔣總司令上黨家莊去,真是苦不勝言。

    總司令坐的是轎子,他們坐黃包車,後來車夫也拉不動了,便隻索步行。

    路上所喝的水,差不多和洗腳水不相上下,回想上海的自來水真好似瓊漿玉液了。

    ” 華亭又說:“蔣總司令自濟案發生後,态度仍很鎮靜,軍務之暇,時時讀報,尤喜讀《申報》。

    對于冷先生近來的時評,十分贊美,說是洞中肯要,每天總得剪存的。

    一切重要文牍都經邵力子先生的手,凡事也都就商,依畀極深。

    邵先生精明幹練,口才和文筆無一不好,這是我們上海吃報館飯的一向所拳拳服膺的,無怪現在能得蔣總司令的信任了。

    ” (1928年5月21日 第354期) 名園小駐記 月之二十日,适為休沐之日。

    午間應老友名畫家吳仲熊兄之招,飯于其家。

    餐事為西式,出家廚手制,精美絕倫,并得饫聆其尊人登瀛先生清誨,尤欣幸也。

    餐後小蝶嬲過其寓廬,會李常覺、周拜花二兄亦在座。

    栩園丈忽動遊園之興,因驅車共往霞飛路之沙發兄弟花園。

    園之東西南北,以霞飛辣斐德杜美善鐘四路為界,估地可百畝。

    去歲愚嘗以參與泳會兩度來斯園,因皆以傍晚來,直趨泳池,故涉覽未周。

    園中嘉樹蓊郁,不知其數千百本,群鳥隐綠蔭如幄中,宛轉作歌,厥聲如醉。

    東隅有小池,架之以橋,四周布置皆作日本風,有牌樓,有佛像,有石柱,有日本種之楓松,小坐其間,恍若身臨三島。

    顧以濟南慘史,兜上心來,見之頗覺生厭也。

    更進有翁仲石馬等數事,陳于草地之上,頗饒奇趣。

    有大花房一,建造絕精,玻窗啟閉,皆以機栝為之。

    列西種海棠、鳳尾松、迦南馨豆花、數日盎,粉紅駭綠,亦殊可觀。

    折而西行,見一日晷之儀,日影方指四點一刻,栩園丈出時計視之,不爽毫厘。

    仰視薔薇無數,交絡作穹門狀,花方怒發,妙香襲人如醇醴焉。

    更西進,花木益幽深,一水淪漣出腳下,臨以小榭,足資坐眺,小立其間,悠然如在世外。

    全園風物,此為第一矣。

    已而至泳池之畔,池方中空,見其底及四壁,皆以塞門德泥制,其白如雪。

    立西端作語,聲布四壁間,作回響,了了可聽,仿佛西子湖上空谷回聲處也。

    園中草地極廣袤,如鋪綠絨之罽,履之良适。

    栩園丈謂此等草皮每方尺須三四元,以全園計之,非數萬金不辦,其他花木,更無論矣。

    腹部一帶,植芍藥多叢,半已殘敗,而餘芬剩馥,尚可觀賞焉。

    流連至五時半,始相将出,頗以未獲一訪園主人沙發昆仲為憾耳。

     (1928年5月24日 第355期) 吾們的三周紀念 黃梅生兄的記性真好,他竟像母親常常記得愛子的生日一半,請浙聲兄來轉告我道:“六月六日是上畫的三周紀念了,小孩子撫養到了三歲,也不是容易的事,該怎麼樣表示吾們的慶祝?”我聽了這番話,很以為然。

    但是吾們報紙的生日,不比小孩子做生日,可以叫一班宣卷先生宣宣卷,或是喚蔣婉貞、王美玉來唱一套《馬浪蕩》或《扡腳做親》助助興的,最高的限度,無非在紙面上熱鬧熱鬧罷了。

    講到慶祝呢,我以為在這國家多難之秋,任何什麼事情,都沒有什麼可以慶祝的。

    側身四望,到處都是烽煙,雖是統一之期已近在眉睫,而強敵環伺,危機四伏,往往足以使吾們的統一上發生障礙。

    要是全國一天不能統一,那麼吾們國民的痛苦也一天不能減少。

    佛經上以生老病死為人生的大苦,怕那時人人所捱受的,正不止這自然的四苦呢。

     我說到這裡,人家怕又要說我發老脾氣、說悲觀話了。

    也罷,國家大事,不去說,我且回過來慶祝吾們上畫的三周紀念。

    希望上畫的四傑(丹翁、梅生、空我、瘦鷗)打起精神,終年不變,做出許多好文章、拍出許多好照片來,給上畫大張門面,像一朵四照花般,燦爛光明,十分動目。

    将來四通八達,銷行環宇,每期銷這麼一二萬份,和《申》、《新》兩報鼎足而三。

    到那時四美既具,十方傳誦,借吾們的一支筆,改造這四維不張之世,正如《左傳》所謂:“投之四裔,以禦魑魅。

    ”吾們要是壽長些,還來得及大吹大擂的慶祝上畫三十周紀念啊。

     (1928年6月6日 第359期) 記茶舞會 舞潮之狂撼海上,垂數閱月矣。

    盛極必衰,事理之常,況此等嬉遊之舉,久則生厭,故比來夜舞之風,亦少少替,而茶舞會乃代興。

    電影名導演陳壽蔭、程步高二君創為金月茶舞會于前,而益利飯店主人許庭佐君與吾友任矜蘋君之逍遙茶舞會,複繼起于後。

    聞風而至者頗不乏人,除花花相對、葉葉相當之交際舞外,益以法、俄、意諸國名舞女之單人舞,廣告中以裸舞為言,自足以轟動一時。

    顧愚以病困,皆未與也。

    茶舞之舉,所耗較少,而時間亦較短,确為善政,故大華飯店星期日之茶舞會,生涯鼎盛,數年如一日。

    脫于休沐之日,執時髦之舞女而問之曰:“今日怎麼生?”則必同聲答曰:“大華飯店跳舞去。

    ”作斯答者,十人而九,其盛極一時可知矣。

     愚不能舞,亦不欲舞,而頗喜作矮人之觀場,蓋志不在舞,志在吃也。

    最近為友人所嬲,嘗兩度參與茶舞會。

    第一度為聯青社假座大華,茶舞外兼以遊園。

    愚到場絕早,盤桓園中者甚久,十姊妹點綴萬綠中,或作淺绛,或發怒紅,彌覺妖豔可愛也。

    座中吾中國《評論周報》朱少屏君、《大陸報》王庭魁君、《攝影畫報》林澤蒼君,盤談滋樂,朱君自謂未嘗舞,而亦絕不反對。

    蓋吾國人普通娛樂,非嫖即賭,如能代之以舞,實此善于彼也。

    繼複出《評論周報》第一号見贻,通體皆英文,旨在為中國内政外交作宣傳,示世界以真相,故對于五三濟案,頗多論列。

    而張歆海君《記辜鴻銘》一文,尤饒趣味,誠為今日社會中一良好之讀物。

    是日與會者不多,而興趣破濃郁。

    晤聯青社李元信、汪英賓、李迪雲諸君,并得識女青年會黃倩儀女士。

    黃女士善舞,兼善悲婀娜,禦玄衣,飄浮有緻,宛然一朵墨牡丹也。

    越日,應老友蔣保厘兄之邀,複參與禮查飯店之茶舞會,珍侯、汝嘉亦戾止。

    是日非星期日,而舞賓頗衆,電影明星楊耐梅與一西裝少年偕舞。

    有識之者,謂其人姓奚,為武漢一軍界中人物雲。

    宣景琳亦随其所天王季眉君來,舞興飙舉,每舞辄與,而耐梅則僅作三數舞而已。

    禮查茶點之美,為海上諸舞場冠,雖大華不能及。

    是日有楊梅奶油蛋糕一品,入口而酥,甘美絕倫,誠佳制也。

    場中布置,亦殊不亞大華,奏樂者多高手,得舞賓歡,故一舞再舞不已。

    及散場,已萬家燈火時矣。

     (1928年6月9日 第360期) 公園之一日 上海灘說是一片繁華世界,千奇百怪的玩意兒什麼都有,但是嫖啊、賭啊、戲園子啊、遊戲場啊,都不對我的胃口。

    我那百忙之中所瞧做消閑遣愁得好去處的,除了影戲院,便是公園了。

    可憐以上海之大,吾國市民之多,而要在租界以外尋覓一個吾們中國人自辦的公園,竟一個都沒有,那麼隻得低首下心的投到外國公園的門上去了。

     記得有一天是星期日吧,我照例有三分之二的休暇,遊公園的欲望達到了最高度。

    那些公園中綠綠的樹、紅紅的花、青青的草、呖呖的鳥聲,似乎都在冥冥中誘惑我。

    于是我奮然而起,決意到公園中去過這一天,給我那困乏的身心,進一些滋養料。

    母親從沒有到過公園,非給伊見識見識不可,一說之後,老母親很高興的答應了。

    鳳君帶着铮,玲、榕三個孩子,和伊的父一同出發。

    我們先到黃浦灘公園,除我自己有年券外,除了三十個銅元,便給我們踏進這向來“不準華人與犬入内”的樂園了。

    園地并不很大,隻及到法國公園三分之一,門口一堆小假山和一個噴水池,要算是全園最好的點綴。

    中間一大片草地,雜莳花草,簇擁着一座音樂亭,據說夏夜有音樂可聽,不知吾們有沒有這耳福呢。

    去亭不遠,另有一個噴水池,從一座疊石而成的壇上噴出水來,可惜水噴得不高,沒甚意味。

    沿江一帶設有許多長椅,可以安坐望江中船隻往來,在适中的所在,有一座望亭,造在水中,通之以橋,在那裡小坐,胸襟為之一爽,仿佛被江水洗滌了一下。

    這裡水勢較急,居然還可以聽得浪花拍岸之聲,這是很可愛的。

     在西新橋畔第一家的大中樓吃了鴨馄饨,便又浩浩蕩蕩的上法國公園去。

    園中遊人之多,數倍于黃浦灘公園,服飾時髦的女子,三五成群的在那裡往來。

    進門不要錢,自然比較的便利了,因為女性一多,所以耽耽逐逐的男性也随之增多。

    白手套潔白如雪,漂亮的西裝大半是藍的呢,紅的“生怕老虎”何等的好看,他們很容易的,蓦見了五百年風流孽冤,就亦步亦趨、形影相随的跟着走了。

    倘利用了這樣的好耐性、好定力和百折不撓的勇氣以救祖國,定有意想不到的效力,如今用在粉白黛綠的身上,那未免可惜了。

    園中的花木優美深秀,可以代表法蘭西的國民性。

    那清漪一泓,白蓮出水,有無數的文魚,優遊其中。

    這是我日常最喜歡小坐的所在,然而這一天卻早被無數士女團團圍坐着,沒有我們插身之地了。

    吾們一行人,随意的坐一會、踱一會,盡着孩子們去跳踉。

    直到四點鐘,老母親有些倦了,便由鳳君他們伴同回去,我卻可巧撞見了嚴獨鶴兄和蘊玉女士。

    像江西覓寶似的好容易覓到了三把椅子,就在水邊坐着閑談了一個鐘頭。

    斜陽将下,遊人更多,我因為還有三分之一的職務要辦,隻得先自走了。

     (1928年6月12日 第361期) 天馬會之半小時(上) 如火如荼之第九屆天馬會,區為四大部,出品多至三百餘點,益以故李平書先生珍藏之書畫,亦數十件。

    舉古今人之心血結晶,荟萃一堂,林林總總,美具雜并,而愚乃于半小時中盡讀之,是與走馬觀花何以異。

    顧此半小時之所見,有在我心頭腦地留一明顯之印象者,亟捉而筆之于書。

     入門即見洋畫,陸爾強之《開辟》與《前途》,有魄力、有意義,讀之可以勵志。

    毛賓之《神光離合》,色調柔美,畫筆亦極神光離合之緻。

    徐朗西能國畫,吾夙知之,顧不知其亦能作洋畫,《愛俪園内景》一作,直畫中有詩矣。

    張辰伯畫筆與小鹣為近,《兄弟》、《雛》、《前途》、《思考》諸作,并皆佳妙。

    《春醉》自寫醉後之像,若有酒氣拂拂透紙背出,小鹣為小曼寫像,徐徐欲治,直将辭紙而下,綴以修竹,尤覺生色。

    《韬光道上》亦森秀不負韬光也。

    汪亞塵《怒濤》、《潮音》,皆寫于普陀,靜對移時,似開澎湃聲,自是有生命之作品。

    楊清磬所作,幽秀一如其人,《清閑》盡清閑之意,《活潑》極活潑之緻,而《安樂鄉》一作,尤能曲寫田家幽居之樂,勞人草草,安得終老斯鄉哉。

    許士骐之《馮玉祥氏肖像》,為今春作于鄭州軍次者,手撫地球儀若有所思,褒鄂英姿,恍在指顧間也。

    張光宇出品,多圖案意味,愚最愛其《元兵》一圖,古雅可喜,織為地衣桌衣,均無不可。

    而《何為》一作,為張辰伯寫像,神态如生,亦屬個中妙手。

    丁慕琴貪懶性成,不可救藥,此次出品六點,亦可謂大賣其力,然又皆木炭水彩,無一油畫,終屬偷懶耳。

    六畫中愚愛其《崇拜》、《幽境》二作,頗饒意味。

    葉淺予之《愛情》、《坐》,張振宇之《卻而斯登》,皆能别創一格,小品中之佳作也。

     (1928年6月18日 第362期) 天馬會之半小時(下) 國畫之甄選,似較曆屆為寬,故雜陳壁間者,尤多于洋畫,浏覽之餘,目為之眩。

    黃賓虹為個中老作家,所作山水二幅,自饒清逸之緻。

    王一亭出品,隻一墨龍,夭矯騰拿,若欲破壁飛出,蓋長于畫龍者。

    其公子季眉,亦繪有山水二幀,功力頗不弱,殊不類一摟美人腰而躍舞大華舞場中之時髦少年也。

    其他學王而得其神似者,有許醉侯、高尚之作。

    許之《危峰飛瀑》與高之《鐘進士》,宛然白龍山人手筆。

    曾農髯以書法名,而畫亦不俗,梅花一樹,殊足媲美彭剛直。

    費龍丁《無量壽佛》,滿紙金石氣,吾友謝介子見之,擊節歎賞,謂畫佛至此,直化于佛矣。

    錢瘦鐵之《攜琴探幽》、《黃山一角》,筆意森秀、自饒逸趣。

    唐吉生與張季爰合作山水,亦醇厚可喜。

    謝公展指畫桃柳,自成一派,難能可貴。

    其他佳作,如劉貞晦之《璚灑》、李祖韓之《唐人詩意》、曹浩之《達摩出山》、樓辛壺之《松岩觀瀑》、馬孟容之《鵝群圖》、鄭曼青之《雙桂樹》,孫慕唐之冊頁,均為精心結撰之作,足資觀賞。

    女畫師之參加其中者,得五人,曰吳杏芬、曰張紅薇、曰李秋君、曰張時敏、曰韓步伊,丹鉛所施,自成馨逸,大抵以花卉為工。

    而韓步伊《高士圖》一作,則為山水中佳品,殊深得其夫婿切磋之功欤。

    (按韓為瘦鐵夫人)張時敏為謝介子之夫人,擅工筆花卉,除《柳雀芙蓉》、《月季鸢尾》二作外,别有《秋菊圖》一作,南北名人題詠殆遍,惜張懸甚高,短于視者,不獲細賞,徒喚奈何而已。

    而在此無數男女名畫師之間,别有一十七齡孺子,亦出其處女之作,就正于有道者,則第六一号張英超所作山水也。

    英超為吾盟兄張珍侯子,能篆刻,兼從瘦鐵學畫,瘦鐵歎為美才,故畫端題語,謂為頗有是處。

    脫再加以十年學力,力争上遊,吾知其必能一鳴驚人矣。

     攝影雖止數十幅,而華社中人多有出品,郎靜山之《美人香草》,如馬湘蘭畫蘭,清趣可挹,《下箸》一作,亦有佳緻。

    張珍侯出品凡六,其四皆屬于水,如《橫》、《近水》、《閑舟》、《傍岸》,皆幽秀如名畫,《遊侶》中有二女郎,與背景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