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狄阿》[1]

關燈
男子的愛情是男子的生命的一部分 女子的愛情是女子的全部存在。

     拿這兩句話來看優芮彼第斯的《米狄阿》,倒像正是為古希臘這出大悲劇寫的。

    這是一出可怕的犯罪的苦戲,然而我們的同情,正如劇作者所希望,卻在犯罪人這邊。

    米狄阿是這個犯罪人的名字,一個報複神望而卻步的年輕女子,愛情讓她陸續禍害了她身邊的親人,愛情是她的口惹懸河的辯護。

    她是一個傳奇人物,然而當愛情對别人是美好的绮夢的時候,對她卻是鐵石一般殘酷的現實。

    愛情在這裡不複是美,屬于争取和反擊,從犯罪到犯罪,給它一個好聽的稱呼也許隻是力。

     戲的背景是一連串冒險、殺害和逃亡的事實。

    一個落魄的希臘英雄,乘了船,到蠻夷地域尋找一件金羊毛寶物。

    國王給了他一些大難題,眼看就要空着兩隻手回去,想不到公主米狄阿看中了伊阿孫,用她的法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中國舊小說的外國公主誰不會祭法寶?誰又看見了中土的漢子不癡心出亂子?單看《羅通掃北》就夠了)幫他解圍,奪到金羊毛,而且殺死她的兄長,跟着她的情夫跑到他的故鄉。

    為了防止父王追趕,傳說她把兄長的屍身剁碎,一路抛散,由父王零星收殓。

    為了丈夫的安全,無不可為。

    丈夫沒有國王做,她用藥鍋蒸死了他的叔父,因為他不肯履行讓位的諾言,她狠得下那份心,她是一個野蠻女人,狡詐、單純、惡毒,然而死心眼兒。

    叔父的兒子又把這一對野心勃勃的男女趕了出去。

    他們帶着兩個兒子,流浪到另一個國家考林司,在離國王克賴翁的宮堡不遠的地方住下。

    米狄阿結好四鄰婦女,伊阿孫卻蒙國王賞識,招為驸馬。

    在這黑魆魆的背景上面,黑魆魆的還有一個棄婦的怨毒。

    她哭,她罵,她鬧她是一個棄婦,不對,她是一個潑婦,她是一個長舌婦,她是一個妖婦。

    國王震于她的恐吓和計謀,親自對她宣布驅逐出境,她和她的兩個兒子,她白央求。

     米:怎麼,你真就流放我,一點也不可憐我的哀求? 克:我流放你,因為我愛我的家人遠過于你。

     米:我的祖國!我如今要多想念你啊! 克:是的,除掉我的兒女,我自己也最愛我的城池。

     米:唉,唉,愛情對于活人是多可怕的懲罰! 克:就我看來,那全看命運轉變。

     米:天啊,千萬别放松那害我的人! 克賴翁終于答應她和孩子留到第二天天亮。

    但是,等到天亮,仁人君子,你們有什麼好地方做她安身之所?她有娘家,她的罪行不容她回去她有婆家,她的罪行不容她回去:天地雖大,竟容不得這個走投無路的女人。

    不過她的罪行是為誰犯的?可憐的公主,聰明一時,糊塗一世,愛情對于她隻是一串犯罪的記錄。

     伊阿孫來安排她們母子的出境。

    他不像米狄阿所認為的負心漢。

    他有一套文明人的理論來表達他的崇高的情緒,我們不妨聽幾句看: 關于我的平安,你從前出的力比起你後來得到的報酬,真是差遠了。

    我不妨一樁一樁講給你聽,第一,你不住在你那野蠻地方了,你住在希臘,懂得了公道是什麼意思,不靠暴力活着,而靠法律活着全希臘人承認你聰明,你也大大有了名可是假如你還是住在邊鄙地方,也就沒有人提到你了。

     “文明”兩個字在“文明人”嘴裡成了一種恩惠。

    我們在這裡聽到一種更高的嘲弄的意義,至于他同考林司公主結婚,他的理由正是一般男子的理由,他的考慮基于一種實際的要求: 那是因為我們——這頂頂重要——可以過活得安逸,不感到窮困(因為我知道,人人怕窮),我可以教養我的兒子,和我的門第相配,我可以做你生下來的孩子的兄弟的父親,給他們同樣崇高的地位,把家庭合成一個,——我就受福無窮了。

     任憑伊阿孫花言巧語,一位鄰居說得好:“你對不起太太,你出賣了她。

    ” 正在這四顧茫茫的時際,除了恨還是恨以外,來了一位雅典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