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朗歌》——法蘭西第一首愛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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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還願意休息: “上帝,”他說,“我這一生多辛苦!” 結構故事是犷野的,我們在這裡看見的隻有戰争。

    婦女,我們僅僅遇到兩個:一個是回教的王後,一個是羅朗的未婚妻,她們全沒有分到詩人更多的同情。

    和大教主巴裡剛一比,歐德的處理不僅過于經濟,而且極其令人不平。

    假如主題是羅朗戰死,沒有比他緘默的未婚妻更讓我們關心的。

    至于巴裡剛和他的三十隊大軍,占了九百多行詩(全詩不過四千零二行),渲染的隻是查理曼的聲威。

    删去這九百多行詩,雖說它們本身有的是顔色和力量,《羅朗歌》顯然更加完整、緊湊,因而結構也就更其堅固。

    學者通常把全詩分做三部,上部題做“出賣”,占了不到一千行詩中部題做“羅朗之死”,到二千三百九十六行為止下部是“複仇”,獨自占據一千六百零六行,整整是全詩的五分之二:不用說,尾聲太長,腳太重。

     拿這一點來指摘詩人,其實多餘。

    看一下中國的演義,十九把一個戰争拖長到筋疲力竭,重複單調。

    我們明白這是民間小說流行的一個通病。

    這群無名的作家永遠沒有想到藝術自身的要求,或者他們自身的要求:活在他們眼前的是千百聽講的群衆。

    這些簡單的心靈,時時刻刻在等候熱鬧或者新奇的花樣發生平淡是叙事詩人的第一個忌諱,猶如戲劇詩人害怕平淡。

    他們必須錦上添花,推陳出新。

    他們還得顧到時間,因為“話本”吟誦的時間越長,顯然生意也就多添一層保障。

    就結構一點來看,《羅朗歌》的謹嚴實際已然遠非一般演義詩所能比拟它有一個中心,中心是羅朗,即使下部陷于冗長,羅朗的影子始終籠罩着動作的發展。

    同時查理曼,基督教的軍事領袖,在上中兩部始終沒有機會露面,下部正好藉着複仇,把他擺在主要的活動的地位。

    為了顯出他的辛勞,詩人必須給他尋找一個主要的敵人和一個空前的機會。

     而且,《羅朗歌》是戰争的産物,它的聽衆正好就是一群向往遠征的騎士。

    在他們的反應之下,詩人多在戰争上勾畫幾筆,值得我們後人的原諒。

    聽衆是好漢(Barons),是男子,自然而然也就沒有歐德流淚訴苦的多餘的機會。

    聽衆要的是戰争,愛的是英雄。

    然而主宰全詩的氣氛的,不是戰争,而是兩種情緒:一種是舊有的,如宗教者是一種是新生的,就是我們開頭提到的愛國主義。

     宗教信仰宗教的影響是顯明的:查理曼遠征西班牙,猶如十一與十二世紀的十字戰争,就是為了從回教的掌握奪回土地的統治。

    帶着神聖的使命,騎士抛妻離子和上帝的仇敵作戰。

     軍隊裡面有的是主教和方丈, 僧人,沙魯瓦,受戒的牧師。

     我們随時聽見大主教杜班以上帝的名義鼓舞戰士:他自己就是一條頂天立地的好漢。

    對于他,一個作戰不力的騎士: 不如到一座寺院做僧人, 每天為我們的罪孽祈禱。

     因為他們是為上帝作戰,上帝應允他們的祈求,把靈迹顯給他們。

    為了查理曼成功,上帝可以延續太陽西落。

    查理曼執行上帝的使命,天使守在旁邊,随時解除他的困厄。

    法蘭西人不用害怕戰死,上帝會酬勞他們: 你們死了,你們就是聖殉教者, 在更高的天堂要有座位。

     天使把羅朗的靈魂接到天上,但是,信奉回教的馬席勒,“他的靈魂交給最壞的魔鬼”。

    回教人的偶像從來就不靈驗,查理曼把馬席勒的敗兵追到河邊: 邪教徒哀求他們一位神祇,泰爾法剛, 随後跳到水裡,但是誰也不保佑他們。

     正義在基督教這面,羅朗老早就直捷了當斷定: 邪教徒沒有理,基督教徒是對的。

     詩人老實不客氣,由于缺乏知識,由于宗教的敵忾,把回教人叫做邪教徒(Païens)。

    有趣的是,在詩人的筆底下,回教人永遠把自己也喚做邪教徒。

    詩人似乎比他的人物還要熱狂,還要心地簡單,我們很可以把他猜做一位教士。

    然而除去宗教的敵忾,詩人似乎同樣稱許他筆下的敵人。

    他們全是英勇的戰士他們得到和基督教戰士一樣的辭藻詩人再三表揚回教大教主: 在他的教規裡,他極其良善, 到了戰場上,他是驕傲、勇敢。

     這樣英勇的領袖,詩人不由脫口惋惜道: 上帝!他要是基督徒的話,多好一條好漢! 法蘭西人和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和所有的民族全沒有仇恨:每個人是良善的,錯誤隻在信仰的不同。

    一部《羅朗歌》實際是一部宗教戰争。

    查理曼一生用在援救上帝的信徒,接來了西班牙戰争,到了全詩最後一節(一共有二百九十一節),查理曼以為自己可以休息了,天使卻叫他興兵去救另一個地方的基督教徒。

    邪教徒一定會敗的,因為“這是上帝的意旨!” 愛國情緒但是,假如詩人在這裡表現的宗教精神非常強烈,這算不得他獨自的特色:中世紀的文學幾乎全部是宗教的産物,《羅朗歌》僅僅更加強調基督教的鬥争。

    我們的詩人不僅是一位熱烈的教徒,他在有意無意之中,牢牢記住他是一個法蘭西人。

    他選了幾種親切的字樣贈送他的祖國,有一次他用“自由的法蘭西”(Francelasolue),另一次他讓回教大教主用“名揚四海的法蘭西”(Francelaloee),有六次他用TereMajor,拜笛耶譯做“祖先的土地”他最愛用的一個形容詞是“甜蜜的”(Dulce),有八次放在“法蘭西”前面,有十二次放在後面,其中有兩次出于敵人之口,詩人顯然沒有力量控制他的熱情。

    奧李維耶傷心同伴一個一個戰死,不由喊道: 我們應當可憐那美麗的、甜蜜的法蘭西! 詩人不小氣,他用“廣大的土地”(Lagranttere)注解西班牙,他往布朗剛旦嘴裡放進“那美麗的、明朗的西班牙”。

    和法蘭西一比,西班牙僅有的兩次形容,簡直缺乏感情。

    鄉土的依戀,故國的眷顧,自然不是從這位無名的教士開始。

    屈原用美妙的比喻來表現他這種深沉的情緒: 鳥飛返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同樣是: 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仆夫悲餘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荷馬在《奧狄賽》(Odyssée)的第九章,讓主人公說: 抛棄家鄉,就是住在異域一所富宅,對于他也沒有比祖國和親族更甜蜜的東西。

     文吉勒在《艾乃伊德》(Énéïde)的第十章裡面,讓他臨死的戰士想念他“甜蜜的阿高司(Argos)”。

    十字軍遠征給詩人平空勾起思鄉病,裡穆散的抒情詩人法笛就同樣用“甜蜜的國土”(douspais)稱呼他的家鄉。

    《羅朗歌》的作者當然知道希臘和拉丁的兩位大詩人,因為談到巴裡剛的年齡,他說: 比文吉勒同荷馬活的日子還要多。

     知道他們的名字,不足以證明他有心模仿他們史詩的情調或者方式,懷念家鄉是古今中外相同的,然而像下面一行詩,如高昂所謂,感情流露得單純有力,十足表明詩人的創造性: 法蘭西土地,你真是甜蜜的國土。

     正如屈原所雲:“狐死必首丘”,羅朗臨死的時候,想起了許多他征服的土地,第一個到他心頭的,是“甜蜜的法蘭西”。

     但是,詩人不止于此,他不僅是抒情的,用些辭藻來表揚他的鄉土,一種崇高的理想把他和他的“演義”帶到崇高的境地。

    他的戰士不僅是為天主的勝利作戰,更基本的是,為了發揚國家的光榮。

    為什麼羅朗最初不肯吹号角?因為第一: 我的名聲會在甜蜜的法蘭西丢掉。

     第二和第三: 羅朗回答:“願上帝不要 讓我的親族為了我受人指責, 甜蜜的法蘭西受人奚落!” 他不甘心示弱: 讓一個活人講,為了 邪教徒我吹我的号角! 羅朗的高傲和倔強不全是為了自己,這裡不僅是匹夫之勇詩人給了他一個崇高的藉口: 願上帝和他的天使不要 叫法蘭西為了我失掉它的榮譽! 馬席勒的侄子誇口: 甜蜜的法蘭西今天要丢掉它的名聲! 這句大話給他種下死因: 羅朗聽見了,上帝!好不難受, 他趕過去一槍把他挑死: 甜蜜的法蘭西今天不會丢掉它的名聲。

     同樣是馬席勒的兄弟,向法蘭西人喊着: 甜蜜的法蘭西今天要丢掉它的光榮! 奧李維耶聽見,生了氣,一刀把他砍死,傲然道: 砍呀,法蘭西人,我們要好好戰勝他們! 這些法蘭西人,眼看死亡就要光臨,為了個人和法蘭西的光榮,甯死不降。

    查理曼自己,如巴芮所雲,在他全體将士的眼裡,象征法蘭西的存在。

    雖說性格柔荏,他怎樣關切他的士兵!伏在他将士的屍身上面,他哭暈過去多少次!和尼要擺(Niobé)哭她死了的七個兒子一樣,他的慈愛翼護着他的戰士。

     作為一個愛國者來看,我們的詩人不僅是一個廣義的法蘭西人,同時更是喀拜朝的一個臣民:在查理曼時代,法蘭西還沒有形成一個比較凝定的觀念。

    作為一個國家看,有它自己的政治和語言,要從帝國崩潰以後算起。

    法蘭西公國,采邑在巴黎一帶,漸漸在精神上成為諸侯的領袖,以王國的名義統治高盧。

    然而年月久遠,無從攝取曆史的面目,詩人不免參照當代和個人的喜好,作為叙述的根據。

    他是一個法蘭西公國的臣民他把法蘭西公國的将士特别由法蘭西王國或者帝國區别出來: 有一千多法蘭西的法蘭克人。

     這些“法蘭西的法蘭克人”!(通常譯作“法蘭西的法蘭西人”desFrancsdeFrance)直接由查理管轄,才真正算得他的子民。

    迎戰巴裡剛,他把軍隊分做十大隊,第一、二隊是法蘭西人,第三隊是巴維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