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幾道(1854—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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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優者自存,劣者自敗。

    雖千陳獨秀、萬胡适錢玄同,豈能劫其柄,則亦如春鳥秋蟲,聽其自鳴自止可耳。

    林琴南輩與之較論亦可笑也”。

    這種懶人的理論使他沒有成為“新青年”們攻擊的目标。

    自從洪憲帝制失敗以後,他已經被智識界忘卻了。

     (四) 嚴複和袁世凱發生關系遠在民國前。

    當庚子以後,袁氏聲勢最煊赫的時期中,袁氏曾幾次邀聘他,他沒肯就。

    但後來當袁氏罷政,謗者四起時,他卻極力替袁辯護。

    袁氏自然感激他,及做了大總統,馬上聘他任京師大學堂監督。

    但不知因為什麼原故,他做了一年,就站不住。

    袁于是聘他做總統府外交、法律顧問,并指定選他做約法會議議員。

    袁氏總算他的晚年知己。

    但他對于袁氏還有時不甚恭維。

    民國四年,當籌安會未起時,他說:“大總統固為一時之傑。

    然極其能事不過舊日帝制時一有才督撫耳。

    欲望與列強相抗衡,則太乏科哲智識,太無世界眼光,又過欲以人從己,不欲以己從人。

    &hellip&hellip望其移轉風俗,奠固邦基,嗚呼,非其選耳。

    ”(與熊書劄,下同)在民國元年,嚴複已認為:“天下似須定于專制&hellip&hellip舊清政府,去如刍狗,不足重陳,而應運之才,不知生于何地,以雲隐憂,真可憂耳。

    ”但不得已而思其次,隻有袁氏。

    “顧居今之日,平情而論,于新舊兩派之中,求當元首之任而勝項城者誰乎?”當高興的時候,他也會說,“今大總統雄姿蓋世,國人殆無其俦”。

    那麼,袁氏應當稱帝,似乎是很邏輯的結論。

    故此他認為“楊、孫之議,苟後世曆史,悉絕感情,固未必厚非”。

    但有時他又不敢承認這結論。

    關于袁氏之應否稱帝,他在理智的良心上似乎是猶豫的。

    至于冒天下的大不韪,附鳳攀龍,獵取祿位,則絕對非他的道德良心所容許。

    但當他被邀請加入籌安會的時候,拒絕的決心他是沒有的;當他被列作籌安會的發起人以後,抗議的勇氣他是沒有的。

    因此“葬大夫”的名字就不免加在他身上了。

    但他的被動卻有個限度。

    據他的弟子侯毅(《洪憲舊聞》)所記,“會中人招其議事,辄稱疾謝之。

    直至籌安會解散,未嘗一莅石驸馬街,望籌安之門。

    &hellip&hellip未幾,梁任公有痛斥項城稱帝之文,流布海内。

    項城謂非侯官(嚴)無能為駁議,乃署四萬金支劵遣使持谕侯官,文成以是為壽。

    侯官卻其币,語使者曰,吾苟能為,固分所應爾,殊不敢叨厚賜。

    容吾熟思之,然後報命。

    使者既去,侯官得要脅之書無慮二十函,或喻以利害,或吓以刺殺,或責其義不容辭,而詭稱天下屬望。

    侯官籌慮數日,乃詣前使者舉所得諸函示之曰,梁氏之議吾誠有以駁之,惟吾思主座命為文,所祈在祛天下之惑,而有禆于事耳。

    閩中諺雲,有當任婦言之時,有姑當自言之時。

    時勢至今,正當任婦言之。

    吾雖不過列名顧問,要為政府中人。

    言出吾口,縱極粲花之能事,人方視之為姑所自言,非惟不足以祛天下之惑,或轉于事有損。

    吾以是躊躇不輕落筆,非不肯為也。

    為之則有禆于事,吾甯不為哉?至于外間以生死相恫吓,殊非吾所介意。

    吾年逾六十,病患相迫,甘求解脫而不得。

    果能死我,我且百拜之矣。

    使者以白項城,項城知其意不可奪。

    駁任公之文乃改令孫毓筠為之”。

     袁世凱死,嚴複有很悲壯的挽詩三首,錄如下:“近代求才傑,如公亦大難。

    六州悲鑄錯,末路困籌安。

    四海猶多難,彌天戢一棺。

    人間存信史,好為别賢奸。

    (其一)霸氣中原歇,吾生百六丁。

    黨人争約法,輿論惜精靈。

    雨灑蛟龍匣,風微燕雀廳。

    蒼然嵩室暮,極眼送雲。

    (其二)夙承推獎分,及我未衰時。

    積毀驚銷骨,遺榮屢拂衣。

    持颠終有負,垂老欲疇依?化鶴歸來日,人民認是非。

    (其三)” 袁世凱死後五年,嚴複也悄悄地死在福州的郎官巷裡。

    死前他書有遺囑(家藏未刊),節錄如下: 民國十年,歲次辛酉,十月三日,愈懋老人,喻家人諸兒女知悉。

    吾自戊午年以來,肺疾日甚,雖複帶病延年,而揆之人理,恐不能久。

    是以及今尚有精力,勉為身後傳家遺囑如左。

    非曰,無此,汝曹或緻于争。

    但有此一紙親筆書,他日有所率循而已。

    汝曹務知此意。

    吾畢生不貴苟得,故晚年積儲,固亦無幾。

    然尚不無可分,今為汝曹分俵&hellip&hellip 嗟嗟,吾受生嚴氏,天秉至高。

    徒以中年悠忽,一誤再誤,緻所成就不過如此。

    其負天地父母生成之德至矣。

    耳順以後,生老病死,倏然相随而來。

    固本吾身閱曆,贈言汝等,其谛聽之。

     一須知中國不滅,舊法可損益,必不可叛。

     一須知人亦樂生,以身體康健,為第一要義。

     一須勤于所業,知光陰時日機會之不複更來。

     一須謹思,而加以條理。

     一須學問,增益知能,知做人分量不易圓滿。

     一事遇群己對待之時,須念己輕群重,更切毋造孽。

     審能如是,自能安平度世,即不富貴,亦當不貧賤。

    貧賤誠苦,吾亦不欲汝曹傲之也。

    餘則前哲嘉言懿行,載在典策,可自擇之,吾不能縷爾。

     愈懋老人力疾書。

     王栻和張蔭麟合著,原載《大公報·史地周刊》第41期,1935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