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窗雨話·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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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

    ”鄭康成箋雲:“維女楚國,近在荊州之域,居中國之南方,而背叛乎?成湯之時,乃氐羌遠夷之國來獻來見,曰商王是吾常君也。

    此所用責楚之義,女乃遠夷之不如。

    ”故蘇氏因之。

    朱子既采蘇氏之說,而于前章又引“高宗伐鬼方”為即是荊楚,似未深考。

    王伯厚援《大戴禮帝系篇》“陸終氏娶于鬼方氏”,《楚世家》“陸終生子六人,六日季連,芈姓”,謂楚即其後,以證集傳。

    是将季連作為外家之苗裔矣,所說尤舛。

    《詩地理考》亦伯厚所著,其于荊舒下曾引鄭氏“僖公與齊桓公舉義兵,北當戎與狄,南艾荊及群舒,天下無敢禦”,何獨于荊楚之《詩》,又信朱子集傳耶? ◎湛若水钤山堂集序 湛甘泉曰:“佛氏初心,軀殼起念即是苦根。

    塵絕倫理之罪,是同條共貫事。

    然問罪者,必須按其實迹贓證,乃可誅之也。

    今隻誅其軀殼起念,則彼又有無諸相之說,必不肯服。

    ”浚師按:今之論甘泉者衆矣,大要不出陽明“求之于外”一言,所論猶軀殼也。

    若其《钤山堂集序》一篇,非贓證之實迹乎?吾即以甘泉按佛氏之贓證,轉而按甘泉之贓證焉。

    《序》曰: 嘉靖三十年三月朔旦,元相大學士介溪嚴公以其《钤山堂文集》三十二卷,寓甘泉子于天關,授以首簡叙之。

    于時水也以病廢文字十餘年矣,焚香對書,再拜再拜複再再拜,上以答公禮數之殊也,亦以賀公求言之笃也。

    曰:推公此念,人将輕千萬裡來進之以嘉言矣,況受知如水者乎?展而讀之,凡為賦、詩古律絕句七百八十,頌、序、記、碑五十有九,内制、講章二十有七,雜著二十有五,銘四十有三。

    曰:富矣哉集乎!娴矣哉文乎!有詩不戾乎《風》《雅》漢唐矣,有言不戾乎訓诰诏令矣。

    于是心悅而神悸焉,悅然如入陶朱之室,開寶藏之庫,萬珍爍灼,文彩奪目,令人應接不暇,又爽然若自失也。

    乃作而言曰:蓋嘗大觀天地間文而已矣,文即道之著也。

    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

    故或識其大,或識其小。

    大小一文也,一道也。

    道生天地,文在天地,天地生聖人,文在聖人。

    是故經乎天而文,緯乎地而文,觀乎人而文,三才之道,文而已耳。

    天之覆帱也,地之持載也,日月之代明也,星辰之朗耀也,雲漢之為章也,風雨之潤贲也,雷霆之轟烈也,山峙之巍巍也,川流之粼粼也,昆蟲之要要也,草木之夭喬也,堯之光被四表也,舜之重華煥乎其文章也,禹湯之文命、之聖谟、之嘉言、之洋洋孔彰也,文武之丕顯、丕承也,皆文也。

    然天地萬物所以覆載,所以代明,所以決烈,所以昭章,所以流峙,所以鼓耀夭喬,聖人所以光被,所以重華,所以文命洋洋孔彰,所以顯承,其必有所以為之者矣。

    《詩》曰‘維天之命,于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

    ‘于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

    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是故天地聖人文焉盡之矣。

    知天之所以為天,文王之所以為文,則知钤山之文所以為文矣。

    或曰:請問其所以。

    曰:神而已矣。

    夫神者,道之妙也,文之本也。

    子不聞钤山之降神乎?吾于留都,已形于詠歌矣。

    介翁生而神氣以靈,疏朗開豁,童言宿生之事,矢口成章之能,應機萬變之妙,辛甘調劑之宜,履曆于艱難,允媚于天子,良工心苦,人莫與知。

    然則非公之神之精之為之乎?曰:請問根本之說。

    曰:子謂參天之木,果外假而為之者哉?所由本根也。

    得天之氣,受地之質,氣質合一,生生不測,莫知其然,之謂神。

    故能申根而幹,而枝而葉,而華實以參天。

    夫華實也者,文之類也。

    根本也者,所以為華實之神之類也。

    知木之所以為華實,則知钤山之文所以為文矣。

    水也年将九十矣,亦伏生言語支離之時,豈複有文乎哉?據案随筆書之,重以報公之禮意之隆也,亦将以來天下之善言。

    從水也始,鞏太平之基,于無窮,而太平一老亦得以安卧于無窮無虞之天也。

    是故力疾為《钤山堂集叙》。

    嘉靖三十年,歲在辛亥,夏四月二十一日,賜進士出身、資政大夫、前南京兵部尚書、奉敕參贊機務、國子祭酒、翰林侍讀、同修國史、經筵講官,林下年末八十六甘泉生湛若水頓首謹書。

     以鐘鳴漏盡之歲,作此寡廉鮮恥之文,宜朱竹太史讀之目張,以為講學者不意貢谀若是也。

    黃宗羲著《明儒學案》,其《凡例》雲:“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獨于理學,前代之所不及。

    ”鳴乎!若若水者,前代理學家誠不多觏矣。

     ◎狩于河陽 劉知幾《史通·惑經篇》曰:“狄實滅衛,因桓恥而不書;河陽召王,成文美而稱狩。

    ”浚師按:《春秋·僖二十八年》“天王狩于河陽”,傳曰:“是會也,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

    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

    ’故書曰‘天王狩于河陽’,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

    ”杜注:“隐其召君之阙,欲以明晉之功德。

    河陽之狩,趙盾之弑,洩冶之罪,皆違凡變例,以起大義危疑之理,故特稱仲尼以明之。

    ”蘇氏曰:“明晉侯之德,沒其召君,書天子之狩,顯其失地,便是褒諸侯、貶天子。

    所以然者,此亦假其失地之文,欲明王狩所在,非實貶也。

    若隐其召君,則全沒不書,于義為可。

    必書天王非地之狩者,若全沒其文,無以明晉侯尊崇天子之德,故書天子出狩,諸侯往朝。

    ”蘇氏之意,與杜氏同。

    特兩家所論,尚有不盡當者。

    周室既衰,天子微弱,晉文帥九國之師,力圖霸業,不合諸侯,不足以取威,不尊天子,不足以正名。

    其不欲朝周者,非自嫌強大而不敢也,九國聚會于溫,設聲言朝周,一國不從,便損威重。

    莫若諷王出狩,以君就臣,遂使各國有不得不朝之勢,顯示以名義之正,而陰逞其威脅之私。

    左氏謂非其地,而又繼之以明德一語者,蓋諷王出狩,而自明其朝王之功德。

    若曰仲尼既諱為天王狩河陽矣,此而明正其非,不幾失夫子修《春秋》之旨乎?故曰“非其地也,且明德也”,委婉其辭,褒貶自見。

    杜氏明晉之功德,與蘇氏明晉侯尊崇天子之德,皆不能體會入微也。

    黃東發引木讷之言,以為河陽之狩非晉文召王,則舉三傳皆不足信矣。

    桓譚《新語》:“秦始皇見周室失統,自以當保有九州,見萬民碌碌,猶群羊聚豬,皆可以竿而驅之。

    ”襄王之世,非東周以後可比。

    而齊、魯、宋、蔡、陳、鄭各國,又非晉文所可竿而驅之者,不得已而作挾天子令諸侯之舉。

    河陽一出,有以知晉文之用心矣。

    善乎伊川先生之言,曰:“晉文公欲率諸侯以朝王,正也。

    懼其不能,故谲以行之,召王以就焉。

    人獨見其召王之非,而不見其欲朝之本心,是以谲而掩其正也。

    ” ◎烈風雷雨弗迷 “納于大麓”,孔安國傳:“麓,錄也,納舜使大錄萬機之政,陰陽和,風雨時,各以其節,不有迷錯愆伏。

    明舜之德合于天。

    ”東坡先生《書傳》雲:“‘烈風雷雨弗迷’,是天有烈風雷雨,而舜弗迷也。

    今乃以為陰陽和、風雨時,逆其文矣。

    ”浚師按:孔傳陰陽和,風雨時,正以各有其節,故無烈風雷雨之迷錯愆伏耳。

    東坡信《史記》,又截去“各以其節”二語,便覺孔傳所說不圓。

    安國蓋本《孔叢子》孔子答宰我之間,楊升庵《筆記》采之。

    升庵曰:“今以大麓為山麓,是堯納舜于荒險之地,而以狂風霹靂試其命,何異于茅山道士之鬥法哉?”語谑而虐,其意在駁蔡沈集傳,不知蔡沈實從司馬公、東坡先生來也。

     ◎吳侍郎奏疏 同治甲子秋七月,克複江甯。

    捷至,霍山吳公有《請加敬懼持以恒永》一疏,得旨嘉獎,并發交弘德殿,俾資省覽。

    一時傳抄疏稿,幾于紙貴。

    錄其原疏雲: 戶部左侍郎兼署刑部右侍郎臣吳廷棟跪奏:竊臣恭讀本月初三日奉上谕:自古君臣安不忘危,治不忘亂等因,欽此!方今江甯克複,元兇授首,四方指日蕩平。

    普天臣民,同深慶幸。

    乃聖心猶戒慎恐懼,不自滿假。

    諄戒統兵大臣、督、撫等,及内外大小臣工,慎始圖終,無荒無怠。

    此誠四海臣民萬世無疆之福也。

    而臣竊有慮焉。

    萬方之治亂在朝政,百工之敬肆視君心。

    事不貴文,貴其實。

    下不從令,從其所好。

    敬為皇太後、皇上陳之:夫治亂決于敬肆,敬肆根于喜懼。

    從古功成志遂,人主喜心一生,而驕心已伏,宦寺即有乘此喜而貢其谄媚者矣,左右即有因此喜而肆其蒙蔽者矣,容悅之臣即有迎此喜而工其谀佞者矣,屏逐之奸即有窺此喜而巧其夤緣者矣。

    谄媚貢則柄暗竊,蒙蔽肆則權下移,谀佞工則主志惑,夤緣巧則宵小升。

    于是受蠱惑,塞聰明,惡忠說,遠老成。

    從前戒懼之念,一喜敗之;此後肆侈之行,一喜開之。

    方且矜予智、樂莫違、逞獨斷、快從容,一人肆之于上,群小煽之于下,流毒蒼生,遺禍社稷,稽諸冊史,後先一轍。

    推原其端,隻因一念之由喜入驕而已。

    軍興以來,十餘省億萬生靈慘遭鋒镝,即倡亂之民,莫非朝廷赤子,大兵所加,盡被誅夷。

    皇太後、皇上體上天好生之心,必有哀矜而不忍喜者。

    使萬幾之餘,或有一念之肆,雖綸音告戒,而群臣第奉為故事,多方且視為具文,積習相沿,徒為粉飾;将仍安于怠惰廢縱矣。

    是非堅定刻苦,持之以恒,積數十年之恭儉敬養,有未易培國脈、複元氣者矣。

    夫上行下必效,内治則外安。

    其道莫大于敬,其幾必始于懼。

    懼天節無常,則不敢恃天;懼民情可畏,則不敢玩民;懼柄暗竊,則谄媚必斥;懼權下移;則蒙蔽必照;懼志易蕩,則谀佞必遠;懼邪易侵,則夤緣必絕。

    凡此,皆本于一心之敬。

    蓋懼在敬之始,敬在懼之實。

    敬則大智愈明,神武益彰。

    天之明節常顧子目。

    民之怨咨如聞于耳。

    一人笃恭于上,盈廷交儆于下。

    群帥知懼,必協力以靖餘氛,殘寇無難盡掃;大吏知懼,必竭心以圖善後,災黎得慶再生。

    而宵旰勤勞仍複其難其慎,曰與二三大臣開誠布公,集思廣益,無欲速,無見小,一切撫綏培養之要,無不次第籌其萬全。

    庶幾至誠無息,久道化成,紹祖宗富有之大業,開子孫無疆之丕基,是皆由皇心之敬成,而實由皇心之懼始也。

    要之,存亡決于敬肆,敬肆根于喜懼。

    唐太宗身乎群寇,貞觀之治轶于漢文,而以驕矜緻侮。

    明皇親定大辭,開元之治等于太宗,而以泰侈召禍。

    若夫帝舜之治,大禹戒以無傲無慢,而《虞書》首曰“欽”,此所以成中天之運也。

    武王之治,太保訓以玩人玩物,而《周書》首曰“敬”,此所以永八百之祚也。

    喜而肆者如彼,懼而敬者如此。

    《易傳》曰:“危者使平,滿者始傾,懼以終始。

    其要無咎。

    ”《詩》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可弗以為承鑒欤?臣不揣冒昧,竊獻刍言,披瀝渎陳,伏乞皇上聖鑒。

    謹奏。

     按:此疏内閣發抄後,浚師适在倭艮峰相國宅。

    相國持以謂浚師曰:“足下今日見竹翁所奏否?陸宣公以來有數文字也。

    ”浚師對曰:“程明道王霸之辨,朱晦翁面奏之詞,無以過矣。

    ”相國曰:“子以竹翁笃守程、朱,故以洛、閩為比耳。

    ”浚師複對曰:“晦翁面奏子内雲:‘伏願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萌,則必謹而察之:此為天理耶?為人欲耶?果天理也,則敬以擴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

    果人欲也,則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

    推而至于言語動作之間,用人處事之際,無不以是裁之。

    ’吳公奏疏,實本此數語,脫化而出,特當日未聞有诏褒晦翁之忠直,而今則德音下逮,且謂其剀切敷陳,深得杜漸防微之意焉。

    則聖主之聖,與庸主之庸,又豈可同日語哉?”相國笑而颔之曰:“子言誠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