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史的教訓

關燈
中國文學史不知道誰做的最好,朋友們所做的也有好幾冊,看過也都已忘記了,但是在電燈沒有的時候,仰卧在床上,偶然想起這裡邊的幾點,和别國的情形來比較看,覺得頗有意思。

    最顯著的一件是,世界各民族文學發生大抵詩先于文,中國則似乎是例外。

    《詩經》是最古的詩歌總集,其中隻有商頌五篇,即使不說是周時宋人所作,也總是武丁以後,距今才三千年,可是《尚書》中有虞書夏書,至今各存有兩篇,《堯典》《臯陶谟》雲是虞史伯夷所作,《禹貢》亦作于虞時,至于《甘誓》更有年代可稽,當在四千一百五十年前也。

    《臯陶谟》之末有舜與臯陶的歌三章,隻是簡單的話而長言之,是歌詠在史上的表現,但其成績不好總是實在的。

    外國的事情假如以古希臘為例,史詩一類發達最早,即以現存資料而論,成績也很好,诃美洛斯與赫西阿陀斯的四篇長詩,除印度以外可以稱為世界無比的大作,雖然以時代而論不過隻是在中國殷周之際。

    反複的想起來,中國的《尚書》仿佛即與史詩相當,不過因為沒有神話,所以不寫神與英雄的事迹,卻都是關于政治的事,便隻是史而非詩,其所以用散文寫的理由或者亦即在此。

    國風小雅這一部分在希臘也是缺少,及抒情詩人興起,則與中國漢魏以來的情形可以相比,沒有多大的不同了。

    講到散文發達之迹,兩國又有很相像之點,這件事覺得很有意義,值得加以注意。

    希臘散文有兩個源流,即史與哲學,照中國的說法是史與子,再把六經分析來說,《書》與《春秋》是史,《易》《禮》也就是子了。

    赫洛陀多斯與都屈疊台斯正與馬班相當,梭格拉底與柏拉圖仿佛是孔孟的地位,此外諸子争鳴,這情形也有點相似,可是奇怪的是中國總顯得老成,不要說太史公,便是《左傳》《國語》也已寫得那一手熟練的文章,對于人生又是那麼精通世故,這是希臘的史家之父所未能及的。

    柏拉圖的文筆固然極好,《孟子》《莊子》卻也不錯,隻是小品居多,未免不及,若是下一輩的亞理士多德這類人,我們實在沒有,東西學術之分歧恐怕即起于此,不得不承認而且感到慚愧。

    希臘愛智者中間後來又分出來一派所謂智者,以講學授徒為業,這更促進散文的發達,因為那時雅典施行一種民主政治,凡是公民都可參與,在市朝須能說話,關于政治之主張,法律之申辯,皆是必要,這種學塾的勢力大見發展,直至後來羅馬時代也還如此,雖然政治的意義漸減,其在文章與思想上的影響卻是極大的。

    我所喜愛的古代文人之一,以希臘文寫作的叙利亞人路吉亞諾斯,便是這種的一位智者,他的好些名篇可以當作這派的代表作,雖然已是二千年前的東西,卻還是像新印出來的,簡直是現代通行的随筆,或是稱他為雜文也好,因為文章不很簡短,所以不大好谥之曰小品。

    中國散文大概因為他起頭很早,在舜王爺的時候已經寫了不少,經驗多了的緣故吧,左丘明的文筆已是那麼漂亮,《戰國策》的那些簡直是智者的詭辯的那一路,想見蘇秦張儀之流也曾經很下過工夫,不過這裡隻留下頭懸梁錐刺股的故事,其教本與窗課等均已不得而知罷了。

    大約還是如上邊所說,因為态度太老成,思想太一統,以後文章盡管發達,總是向宮廷一路走去,賈太傅上書著論,司馬長卿作賦,目的在于想得官家的一顧,使我們并輩凡人看了覺得喜歡的實在不大有,恐怕直至現今這傳統的作法也還未曾變更。

    漢魏六朝的文字中我所喜的也有若幹,大都不是正宗的一派,文章不太是做作,雖然也可以绮麗優美,思想不太是一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