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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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地站在垂楊的蔭下，嬌笑地看著前面的池子。
&ldquo這是你媽媽二十歲那年，在少城公園照的，你看，像不像你！&rdquo 志傑腦子裡忽然閃出了一個影子，這影子是這麼熟悉，好似就在眼前。
接著恍然有所悟，&ldquo噢！這是黃明中的影子！&rdquo他懂了，難怪黃小姐時常看看他的臉，就對著鏡子看看她自己的影子了。
&ldquo孩子，我沒有一刻兒忘了你的媽的！&rdquo &ldquo爹，我就應該替媽媽留在你的身邊的了。
&rdquo他向老父懷中一靠。
&ldquo我年輕時候，也有那麼多的幻想，幻想出怎麼樣的一個伴侶；後來碰到了你的媽，她比我的理想還完美得多；假使有上帝的話，上帝對我實在太好了！你媽又把你留給我！我要對得起你的媽；我要對得起你的媽！&rdquo &ldquo爹，假如我碰到了像媽那樣好的女孩子呢！&rdquo &ldquo孩子，上帝那就對我們太好了！你媽那樣好的品貌是有的，那樣的性格，那樣的才幹，就很少了！&rdquo &ldquo爹，愛情上，你倒是一神教，隻崇拜我們的媽媽的！&rdquo 滕老微微笑著，說：&ldquo我要對得起上帝才是，你們祖父那一輩，道德氣味很重；男女之間，表面上總是主張禁欲的；我可不那麼道學氣。
不過香港人，又走向另一極端了，好似男女之間，隻有情欲這件事，放縱得很！許多地方都給荷裡活的方式教壞了，就怕你們年輕的把握不定！&rdquo 那天晚上，志傑把老父的啟示，自己母親少女期的影子，和年少青春期忐忑不安的情緒，帶回到這混沌一片的酒店中來。
他的夥伴，Ｍ酒店茶房，老張便在打趣他了。
&ldquo嗳，小滕，看你近來，總是這麼魂不把舍地！&rdquo &ldquo你們，盡是瞎嚼！我又有甚麼？你說！&rdquo &ldquo你呀，沒有甚麼，有一個小嬌娘惦記你，弄得你三魂少二，七魄欠四，哈！哈！瞞不了我們啦！&rdquo &ldquo誰說的！&rdquo &ldquo急甚麼？誰不知道？&rdquo老張拍拍他的肩膊，笑道：&ldquo人家是桃花運，你是桃花命。
小陸說的，連那衣帽間的小姐都三不兩談起你！嗳，你說，是不是有一位黃明中，黃小姐看中了你？&rdquo &ldquo老張，你們不要瞎說好不好？&rdquo &ldquo喜訊已動，鴻運當頭，那是沒有辦法的！&rdquo &ldquo我連自己的口都餬不了，老年的父親都養不活，再糊塗也不會胡鬧到那步田地啦！&rdquo &ldquo這就成了，就有人願意養活你們啦！&rdquo &ldquo你說，我可是這樣的人？人家已經是可憐蟲，要可憐蟲養活我們，這成甚麼話！這成甚麼話！&rdquo &ldquo這些女孩子，也真是，自己剛混得好一點了，就胡來了；人家成大把的錢給她們，她們就成大把的錢養達令，一人一個小白臉，像你這麼白白嫩嫩的，難怪她們看中啦！&rdquo &ldquo這叫做不知死活！&rdquo &ldquo說來也沒有甚麼奇怪，她們那些人，平常時候，低聲下氣，笑臉迎人，為的是甚麼？她們憋著一肚子的氣，把青春廉價出售；自然啦，也要開開心，收買人家的青春啦！&rdquo &ldquo一旦&lsquo青春&rsquo溜走了呢？&rdquo &ldquo她們就不會想得那麼遠啦！&rdquo &ldquo我們可不能不想得遠一點啦！&rdquo &ldquo不過，你不要強嘴！&rdquo老張捏了他的鼻子，搖了一搖，&ldquo他們都說你，給那黃小姐攪得渾淘淘了！碰到了男女的關頭，一半清醒，一半糊塗，不會想得太遠的！&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志傑長歎了一聲。
&ldquo我說得不錯吧！&rdquo &ldquo那才怪事，這位黃小姐，她的樣兒跟我媽媽年輕時候一模一樣，我的樣兒，就是我媽媽年輕的影子，你說怪不怪？&rdquo &ldquo那末，你和她是天生一對，地長一雙啦！&rdquo &ldquo無奈，在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環境，又在這樣的時候，碰在一起，叫我怎麼說才是？&rdquo 畢竟志傑和黃明中，都是最平凡的平凡人，他們走上了極平常的途徑。
秋去冬來，在她和他之間，依然還是明媚的春天。
明中，幾乎風雨無阻，一星期中，總有兩天的大半個下午，消磨在Ｍ理發店的圓椅上。
他也恍惚有所得，恍惚有所失似的，到了那一時候就期待那扶梯上的鞋跟聲。
那鞋跟的節拍，輕重緩急，在他的耳邊，有著特殊的音色。
她一進了大門，就獵犬似的搜尋她的兔子。
她輕盈地一笑，把手袋放在他的手上；身子向圓椅上弓坐，翹起腳來擱在他的膝上。
他，也幾乎非這麼奉承她不可。
一室的笑聲和打趣的話頭，倒縮短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
那些貪婪的眼睛和半瓶醋的聲調，曾經使他忸怩不安的，到後來也就行若無事了。
他，讓她當作一件藝術品在欣賞，她總是向鏡子裡看看自己的影子，再端詳他的臉龐，有時也就看得出神。
他，從她的豐度輪廓上，看到了自己母親的風格，越看越覺得她就是那一個風韻宜人的少女。
有一天，二号理發師正在理發，偶爾看向鏡子去，忽而有所發見似的，說：&ldquo你們看，黃明中跟十四号，就像親姊妹似的，一式無二！&rdquo &ldquo對啦！她們是前世姻緣！有緣千裡來相會啦！&rdquo那位正在燙發的中年太太，這麼湊趣地說著。
&ldquo前世姻緣&rdquo，這四個字，字字有力地打入她和他的心頭。
她和他，不自禁地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那一天，她那一份打扮的工作，好似一套接上一套，不會完似的；直到陽光直投跟著衣鏡垂直了，她還是坐在那隻圓椅上。
這時，她從手袋裡拿出一隻紙的方勝，放在他的凳上；才穿起了鞋子，付了賣單向他打了招呼，走出大門去了。
那腳跟的聲音，漸遠漸輕，可是在他的耳邊，那閣閣的腳步，依舊那麼地響著。
他拆開了&ldquo方勝&rdquo，隻見上面寫著簡簡單單幾句話；她約他星期日上午，到紅葉咖啡室飲早茶，她有許多話要和他說。
他一面看著，一面想著，一面一條一條把那方紙撕掉了。
他本來願意去看她，和她去談談；可是，他心中惶惶不安，好似一場禍患在敲門，躊躇著不想去應約。
他低著頭坐在酒店的休息廊上，翻來覆去，就是搓著手上那些碎紙條；直到每一張紙條搓得像頭發那麼碎了，才一撮一撮地投向地闆去，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已經走進紅葉咖啡室跟她面對面地坐在卡座上，才算決定了他的主意。
一個人的心，就像水晶球那麼透明，也像水晶球那麼朦胧；從那兒看到了将來的命運，可隻是那麼茫茫的一團。
而今志傑從她的輪廓上找到了自己母親的影子；那知，他所把握著母親的印象是模糊的，正如他面對著黃小姐，也同樣是模糊的。
他的母親，丁希音，安娴默靜，一個内向的女性，過著樸素的生活；她愛好自然，
&ldquo這是你媽媽二十歲那年，在少城公園照的，你看，像不像你！&rdquo 志傑腦子裡忽然閃出了一個影子，這影子是這麼熟悉，好似就在眼前。
接著恍然有所悟，&ldquo噢！這是黃明中的影子！&rdquo他懂了，難怪黃小姐時常看看他的臉，就對著鏡子看看她自己的影子了。
&ldquo孩子，我沒有一刻兒忘了你的媽的！&rdquo &ldquo爹，我就應該替媽媽留在你的身邊的了。
&rdquo他向老父懷中一靠。
&ldquo我年輕時候，也有那麼多的幻想，幻想出怎麼樣的一個伴侶；後來碰到了你的媽，她比我的理想還完美得多；假使有上帝的話，上帝對我實在太好了！你媽又把你留給我！我要對得起你的媽；我要對得起你的媽！&rdquo &ldquo爹，假如我碰到了像媽那樣好的女孩子呢！&rdquo &ldquo孩子，上帝那就對我們太好了！你媽那樣好的品貌是有的，那樣的性格，那樣的才幹，就很少了！&rdquo &ldquo爹，愛情上，你倒是一神教，隻崇拜我們的媽媽的！&rdquo 滕老微微笑著，說：&ldquo我要對得起上帝才是，你們祖父那一輩，道德氣味很重；男女之間，表面上總是主張禁欲的；我可不那麼道學氣。
不過香港人，又走向另一極端了，好似男女之間，隻有情欲這件事，放縱得很！許多地方都給荷裡活的方式教壞了，就怕你們年輕的把握不定！&rdquo 那天晚上，志傑把老父的啟示，自己母親少女期的影子，和年少青春期忐忑不安的情緒，帶回到這混沌一片的酒店中來。
他的夥伴，Ｍ酒店茶房，老張便在打趣他了。
&ldquo嗳，小滕，看你近來，總是這麼魂不把舍地！&rdquo &ldquo你們，盡是瞎嚼！我又有甚麼？你說！&rdquo &ldquo你呀，沒有甚麼，有一個小嬌娘惦記你，弄得你三魂少二，七魄欠四，哈！哈！瞞不了我們啦！&rdquo &ldquo誰說的！&rdquo &ldquo急甚麼？誰不知道？&rdquo老張拍拍他的肩膊，笑道：&ldquo人家是桃花運，你是桃花命。
小陸說的，連那衣帽間的小姐都三不兩談起你！嗳，你說，是不是有一位黃明中，黃小姐看中了你？&rdquo &ldquo老張，你們不要瞎說好不好？&rdquo &ldquo喜訊已動，鴻運當頭，那是沒有辦法的！&rdquo &ldquo我連自己的口都餬不了，老年的父親都養不活，再糊塗也不會胡鬧到那步田地啦！&rdquo &ldquo這就成了，就有人願意養活你們啦！&rdquo &ldquo你說，我可是這樣的人？人家已經是可憐蟲，要可憐蟲養活我們，這成甚麼話！這成甚麼話！&rdquo &ldquo這些女孩子，也真是，自己剛混得好一點了，就胡來了；人家成大把的錢給她們，她們就成大把的錢養達令，一人一個小白臉，像你這麼白白嫩嫩的，難怪她們看中啦！&rdquo &ldquo這叫做不知死活！&rdquo &ldquo說來也沒有甚麼奇怪，她們那些人，平常時候，低聲下氣，笑臉迎人，為的是甚麼？她們憋著一肚子的氣，把青春廉價出售；自然啦，也要開開心，收買人家的青春啦！&rdquo &ldquo一旦&lsquo青春&rsquo溜走了呢？&rdquo &ldquo她們就不會想得那麼遠啦！&rdquo &ldquo我們可不能不想得遠一點啦！&rdquo &ldquo不過，你不要強嘴！&rdquo老張捏了他的鼻子，搖了一搖，&ldquo他們都說你，給那黃小姐攪得渾淘淘了！碰到了男女的關頭，一半清醒，一半糊塗，不會想得太遠的！&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志傑長歎了一聲。
&ldquo我說得不錯吧！&rdquo &ldquo那才怪事，這位黃小姐，她的樣兒跟我媽媽年輕時候一模一樣，我的樣兒，就是我媽媽年輕的影子，你說怪不怪？&rdquo &ldquo那末，你和她是天生一對，地長一雙啦！&rdquo &ldquo無奈，在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環境，又在這樣的時候，碰在一起，叫我怎麼說才是？&rdquo 畢竟志傑和黃明中，都是最平凡的平凡人，他們走上了極平常的途徑。
秋去冬來，在她和他之間，依然還是明媚的春天。
明中，幾乎風雨無阻，一星期中，總有兩天的大半個下午，消磨在Ｍ理發店的圓椅上。
他也恍惚有所得，恍惚有所失似的，到了那一時候就期待那扶梯上的鞋跟聲。
那鞋跟的節拍，輕重緩急，在他的耳邊，有著特殊的音色。
她一進了大門，就獵犬似的搜尋她的兔子。
她輕盈地一笑，把手袋放在他的手上；身子向圓椅上弓坐，翹起腳來擱在他的膝上。
他，也幾乎非這麼奉承她不可。
一室的笑聲和打趣的話頭，倒縮短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
那些貪婪的眼睛和半瓶醋的聲調，曾經使他忸怩不安的，到後來也就行若無事了。
他，讓她當作一件藝術品在欣賞，她總是向鏡子裡看看自己的影子，再端詳他的臉龐，有時也就看得出神。
他，從她的豐度輪廓上，看到了自己母親的風格，越看越覺得她就是那一個風韻宜人的少女。
有一天，二号理發師正在理發，偶爾看向鏡子去，忽而有所發見似的，說：&ldquo你們看，黃明中跟十四号，就像親姊妹似的，一式無二！&rdquo &ldquo對啦！她們是前世姻緣！有緣千裡來相會啦！&rdquo那位正在燙發的中年太太，這麼湊趣地說著。
&ldquo前世姻緣&rdquo，這四個字，字字有力地打入她和他的心頭。
她和他，不自禁地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那一天，她那一份打扮的工作，好似一套接上一套，不會完似的；直到陽光直投跟著衣鏡垂直了，她還是坐在那隻圓椅上。
這時，她從手袋裡拿出一隻紙的方勝，放在他的凳上；才穿起了鞋子，付了賣單向他打了招呼，走出大門去了。
那腳跟的聲音，漸遠漸輕，可是在他的耳邊，那閣閣的腳步，依舊那麼地響著。
他拆開了&ldquo方勝&rdquo，隻見上面寫著簡簡單單幾句話；她約他星期日上午，到紅葉咖啡室飲早茶，她有許多話要和他說。
他一面看著，一面想著，一面一條一條把那方紙撕掉了。
他本來願意去看她，和她去談談；可是，他心中惶惶不安，好似一場禍患在敲門，躊躇著不想去應約。
他低著頭坐在酒店的休息廊上，翻來覆去，就是搓著手上那些碎紙條；直到每一張紙條搓得像頭發那麼碎了，才一撮一撮地投向地闆去，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已經走進紅葉咖啡室跟她面對面地坐在卡座上，才算決定了他的主意。
一個人的心，就像水晶球那麼透明，也像水晶球那麼朦胧；從那兒看到了将來的命運，可隻是那麼茫茫的一團。
而今志傑從她的輪廓上找到了自己母親的影子；那知，他所把握著母親的印象是模糊的，正如他面對著黃小姐，也同樣是模糊的。
他的母親，丁希音，安娴默靜，一個内向的女性，過著樸素的生活；她愛好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