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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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quo他歎了一口氣道:&ldquo國家呀,政府呀,組織呀,軍隊呀,法律呀,這都是害老百姓的東西;日本老百姓吃軍閥的苦,我們也是;我們恨透了這些妖魔,我們手裡沒有伏魔的法力,又有甚麼辦法?&rdquo &ldquo沒有辦法,那隻好你我兩個人厮守在這間小屋裡,快快樂樂活下去了!&rdquo她的嘴癟著,顯得那麼失望的。

     &ldquo假使我們厮守不下去呢!&rdquo &ldquo不,不,我不要你這麼說。

    我不許誰再碰你的衣角!&rdquo &ldquo豈不是又要争奪了!&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她聽到這句話,嘻嘻地笑了。

     &ldquo一個人總是矛盾的,有時候,希望世界不要你搶我奪,和和平平過日子;有時候,輪到了利害關系上,又不免要獨占了!&rdquo志傑也笑著說:&ldquo我的一些朋友,講起民主來,挺漂亮,到了自己的分限上,獨霸得利害,隻有自己,沒有别人。

    &rdquo &ldquo你笑我,你笑我!是不是?&rdquo她提起拳頭,像是要打他。

     &ldquo我是說世界上的人,大人物,小人物,差不了多少。

    那些大好佬,肚量比老鼠還要小,黨同伐異,争權奪利,鬼打架!病人晦氣!&rdquo他雙手捧住她的拳頭。

    &ldquo我要問你,假使黃明中來了,怎麼樣?&rdquo &ldquo我不怕,我跟她鬧!料她也不敢鬧!&rdquo她笑了一笑,說:&ldquo我看,還是你忘不了她,私下偷偷地去找她,我可不答應!要是這樣,我要鬧個滿天星鬥!&rdquo 他呆了半天,一聲不響。

     &ldquo怎麼一句話也不說?你不許說謊,你說,心裡是不是記挂著她?&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他搖搖頭。

    &ldquo不過,我知道,她一定要四處找我的。

    我倒希望你們不要鬧!&rdquo 志傑突然告了病假,已經是M理發室的話題;明中到圓椅夾縫中,找尋失落了的心魂,更是談話的題材。

    他們都說明中裝出找尋的模樣。

    事實上,他是躲在她的绮羅帳底了。

    也有人說志傑的心,野花花地,這輛車子,又給别人拖去了。

    明中坐在椅子上,渾身不得勁兒;她東張西望,又不開口向人去打聽。

    剪刀,剃刀,肥皂,頭油,香水,樣樣都在嘲弄她,使她心煩。

    淋在她臉上的水紋,吹在頭發上的熱風,就有那麼不舒适。

    每雙眼睛都在看她,每一嘴角都在笑她,她的眼前,就擺著那麼多的問号。

     她幾乎等不及修整手上的指甲油,就跳下了圓椅,付了賬便走了;她明明聽到那些夥計們的嘩笑,就讓那扇玻璃門擋住在門内了。

    她坐上的士,就趕回自己的寓中去;一進門,就摔東西,玻璃杯,石膏像,金魚缸,香煙碟,一件一件摔了滿地;她看見那幾條三尾金魚在地闆上跳躍,又抓了起來,用力摔下去!摔得平貼在地闆上才住手。

    黃太從後房奔出來,看她發瘋似這麼亂摔,也呆在一邊,摸不著頭腦。

    明中看見了黃太,這才把手袋抛向半空,奔向她的懷裡,大聲地哭了!&ldquo媽!我要殺死他,我要殺死他,那個沒良心的東西!&rdquo &ldquo你說的是誰?好孩子!&rdquo &ldquo他,&hellip&hellip&rdquo她又大聲哭起來了。

     &ldquo誰?&rdquo &ldquo就是他!擦皮鞋的賤骨頭,不中擡舉的東西!&rdquo &ldquo怎麼啦?&rdquo 她想了老半天,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又沒問過一句話,也不曾聽到夥計們說過甚麼,隻是自己一面的推想,不見了志傑,就疑神疑鬼,動怒發氣了。

     &ldquo那孩子跟你鬧過嘴嗎?&rdquo &ldquo不!&rdquo &ldquo他又給别人拐了去吧!&rdquo &ldquo不!&rdquo &ldquo那末?&rdquo &ldquo他不在那兒,找不到他!&rdquo &ldquo孩子,看你的性子!作興他回家去了,也許他病了,你不問問明白來!&rdquo &ldquo他們隻是笑我!&rdquo她的嘴翹得那麼高!&ldquo他們都是壞東西!&rdquo 給黃太這麼一提醒,明中也覺得自己的火爆性子太可笑了;她,仔細想想,甚麼都是她自己的幻想,把一肚子的氣,出在摔癟了的金魚身上,她就痛快了。

    她自己覺得好笑,豬油蒙了心,怎麼連志傑的住址都不曾問明白,連志傑的底細都不曾摸清楚?她連忙自己敲自己的頭,說:&ldquo該死!該死!&rdquo但是,她又沒有勇氣到M理發店再去探問音訊,想來想去,想起天聲來了;但是,她懂得男人的心理,在這些上面,多少帶著酸味兒,話是不容易說的。

    躊躇了一陣,她想到了林弟,要她間接替她打聽一下,這時,她又大夢初覺似的,記起這些日子,也久不見林弟的面了;不知她那肚子怎麼樣啦?她又自己敲自己的腦蓋,連連地說&ldquo鬧昏了,鬧昏了,這日子過得太笑話啦!&rdquo她才靜靜地坐下來,想著想著,志傑這冤家,三天不見了,那晚她留下了條子;昨天,今天,這冤家不曾到理發店上工!怎麼,這三天的日子,會這麼久!天聲,一星期不見了,那天晚上,到過她的寓所的;林弟,倒是十天不見面了,一定在那兒病孩子了!她的媽媽告訴她,病孩子,看各人的體子,有人病三個月五個月也不定,普通總得病上個把月。

    這些日子,一定是林弟吃重的日子。

    好似一團亂麻,這麼一整理,心也平了,氣也和了,有些兒頭緒了! 雨過天青,她重新打扮起來,換了衣衫,看著黃太收拾那些破碎的磁片玻璃片,笑著彎了身子也拾起那僵了的金魚,放在嘴邊輕輕地吻著:&ldquo好寶寶,是我的一時的性起,害了你!&rdquo &ldquo看你這小孩子的脾氣!&rdquo黃太也笑起來了,她看著黃明中匆匆地走出門去,輕輕地說:&ldquo這,那裡還像個女孩子!&rdquo她想不到溫暖的天氣,就烘著這些男孩子女孩子鬧出了格局。

    她手裡那枝标尺,就無從去量度了! 那時的林弟,恰正鎮天偃卧在床上;身子困得利害,胃口特别壞,最怕油膩,就連連作嘔,吐清水。

    嘴裡淡得利害,嚼點梅皮殺殺嘴淡。

    偏是這些日子,天聲也不見了,她正悶得慌。

    她看見了明中,就先探問天聲的蹤迹! &ldquo好了!好了!男人都變了!&rdquo明中歎氣了。

    &ldquo我正想托你找天聲,替我探聽一個消息呢!天聲,也不在這兒!&rdquo &ldquo是不在這兒,這一星期他隻來過一次,看他很忙似的!&rdquo林弟勉強坐了起來。

    &ldquo想起來,我真怕!&rdquo 明中看她那困乏的樣兒,倒先憐惜她起來了。

    把自己要說的話,悶在心頭,裝了笑容,安慰她道:&ldquo天聲,人倒是厚道的,大變怪,不會有的!世道人心,世道人心,先是世道變了,人心才變的!我們瞧見的這些男人,壞人嗎?不是,壞也壞不到底;好人嗎?也不是,好也好不到頂,到香港來的男人,真奇怪!都是沒有肩架!你可不能太放松他,脫了缰的馬,一慣了,那就難了!&rdquo 林弟一面聽著,一面點頭;天聲的影子,浮在她的眼前,他的确如明中所說的,沒有肩架,事事無可無不可的這麼一個人。

    但是,要她去抓住一個影子,又是不可能的。

    她隻能對天聲推誠相與,感化了他的心;一半也聽天由命,她自己原本是個薄命人,事事隻能退一步想。

    她牽著明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