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龍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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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應有盡有。

    昨天開三百一十三号房的,就是隻吃軟飯的大烏龜!&rdquo &ldquo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你我都輪到了這份有意味的差使,站在地獄扶梯上看熱鬧!&rdquo阿張指點彩牌上&ldquo黃明中&rdquo三個字,&ldquo老董,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黃明中,這個黃毛小丫頭,她第一晚住到M酒店來,四樓一個小房間;踏著兩腳的泥巴,蓬著頭,喪魂失魄似的!那知道還不到大半年,翻過幾個大斤鬥;前幾天,看她到M理發廳電發出來,派頭一絡,著實摩登。

    黃毛丫頭十八變,一變變成了交際花,走了時,一時又變成頭牌舞小姐,這麼大的招牌字!&rdquo &ldquo天底下就是這麼一回事,水往低處流,為了要生活,一個人總是往阻力少一點那一頭走的。

    地獄的大門敞開著,要進去,還不是十分便當嗎?&rdquo老董素來是腦子裡愛打結,一解就是一連串的。

    那句老話說得對,&ldquo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rdquo誰有決心,丢開架子,撕開面子,下個決心入地獄就有辦法;先前那些賢人說,&ldquo有所不為而後可以有為&rdquo,我們該掉過頭來說說了,&ldquo無所不為,才可以有為!&rdquo黃明中,她肯這麼做,她就出頭了。

    他們說,&ldquo她著實有那麼幾手,耍得一些男人們有天沒日頭,昏頭搭腦!&rdquo &ldquo對啦!女子無德便是才!越腥氣的魚,貓兒越饞!&rdquo &ldquo瓦片也有翻身時!&rdquo老董把派司夾裡的兩張馬票在阿張眼前亮了一閃。

    &ldquo阿張,我老董要是中了頭獎的話,老實不客氣,要把黃明中摟過來,樂她那麼一輩子!&rdquo &ldquo你怎麼眼界這麼小;有了錢還怕沒有美多姣!還希罕黃明中這麼一件破銅爛鐵!&rdquo &ldquo喏,那天,餐廳裡幾位客人,在那兒瞎嚼嘴,說黃明中另有一宮,妙不可言!吾從衆,大家說好的,一定好的!&rdquo &ldquo嗳,過來,老董,讓我替你相一相!呣,姐兒愛鈔,姐兒愛俏,說不定黃明中愛上你這個小白臉呐!&rdquo阿張正張大聲笑著。

    林弟從舞廳的邊門走過來了。

    &ldquo喂,許小姐,黃明中黃姑娘來了沒有?你告訴她:這邊有一隻癞蝦蟆等著她呢!&rdquo &ldquo呸!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把自己看得這麼輕,我們都是大學畢業生;甚麼地方配不上,咱老子才不愛結婚呐!這個年頭,丢包袱都來不及,誰還愛背起了包袱,釘上十字架去!&rdquo &ldquo呣,牆頭上的葡萄是酸的!&rdquo她抿著嘴笑了! &ldquo許小姐,你這一串是甜葡萄啦,可是,已經做成了酒了!&rdquo老董逗著她這麼說,&ldquo陳先生對你還不錯吧!怎麼又出來撈啦?&rdquo 這麼一說,林弟臉上的笑容,突然收了起來了。

    她眼前一片黑,兩耳嗡嗡作響,幾乎連老董說些甚麼,都不曾聽到似的;她别轉了頭,遲疑了一回,使踅著回舞廳去了。

     &ldquo老董,你刺痛了她的心了!這女孩子,心地狹,看不開,你這麼一說,她好難為情喲!&rdquo 老董正在呆呆地看著她走去,不自覺連聲喊著:&ldquo許,許,許,&rdquo,&ldquo許&rdquo了老半天,沒&ldquo許&rdquo出甚麼來。

    他回頭問阿張:&ldquo你是說她那位陳先生變了卦了?&rdquo &ldquo聽說今天黃明中上場,也是那位陳先生送的;那位小姐,手段高明,許小姐不是她的敵手!&rdquo &ldquo噢,對啦!&rdquo他們連推開邊門,從絨幕邊上擠了進去,隻見音樂台上&ldquo黃明中&rdquo那三個大字,鮮紅地向著他們,四圍一股黃色電流波浪似地流轉著。

    他們找來找去,才看見東邊角上,那位許小姐垂著頭轉著臉在納悶。

    這時,忽聽得一片笑聲,從正門那邊送過來,首先進來一位穿著銀白色晚服的舞小姐;定睛看去,正是滿臉笑容的黃明中;她的胸前,斜綴著一枝鮮紅的玫瑰花。

    她的後面天聲替她捧著嫩黃紗披。

    他剛走進音樂台,朱大班颠著屁股從那頭趕過去,替她接了提包,招呼到一處預定了的座位上去了。

     這一來,舞廳裡立刻熱鬧起來,樂隊也奏得很起勁了。

    明中雖說是第一次登場,可是她把男人的心摸熟了,她大大方方地把林弟找了來,安排在天聲的身邊;她自己就讓每一位朋友獲得了他們心喜的成分,蝴蝶似的滿場飛舞著。

     天聲委婉地說了些近來的情況,把林弟心頭的委屈,慢慢舒展起來;他敞開自己的心坎,來容納她的低訴。

    她如怨如訴開了頭;滿天愁雲,一觸了陽光,不自禁地四散了。

    她說她近來時常頭腦暈眩,一到下午,渾身簡直癱了似的,疲乏得甚麼都不想動。

    上舞場來,真是受罪,好在生意清淡,就這麼坐坐闆凳,打打瞌睡,心裡煩,事事不得勁兒!她說著說著,淚水又挂下來了。

    &ldquo天聲,獨自在家裡坐著,長日如年;可是上舞場來了,再熱鬧也沒有甚麼道理!我近來時常這麼想:一個人活在世上,也沒有道理,不如死了的好!&rdquo 本來女人的性格,有的是内向的;她們關閉在自己的天地裡,願意用鐵絲網和深壕長塹,來隔絕&ldquo人我&rdquo的關系;當敵人沖過了封鎖線來進攻的時候,她卻又遲疑了一陣,終于屈服了。

    她們在不容許孤獨的世界的孤獨者,又在不甘被征服的心理中投降了。

    有的是外向的,她們要把自己當作太陽,每個男人,都是她的衛星;你反抗得越利害,她要征服你的意念越堅強。

    而今,天聲恰好落在這樣兩種不同性格的女性之中。

    他正被明中所吸引,而他自己卻正吸引了林弟;在他看來,一切都是無心的;可是,林弟的一番申訴,使他明白,&ldquo無心&rdquo的開頭,就招緻了&ldquo無心&rdquo的後果。

     林弟一說到近來飲食起居的情形,天聲便打了一個寒噤。

    眼前一團濃霧,越散越大,把整個舞廳都蒙起來了。

    他隻聽得她在說:&ldquo我的胃口真壞,甚麼都沒有味兒,有時想吃點甚麼,買來了,吃了一點,又滞口了,不想吃了!&rdquo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她那關閉著的心靈,不會想得很遠;可是,一個做了四個孩子的父親的中年人,他的心頭就打起一個大結子來了。

    他知道林弟贖身以後這幾個月,雖說依舊轉到舞場裡來,她的心和身都是屬于他的,眼前就有著這麼一件可喜也是可怕的大事在敲門了。

     這時,他幾乎昏過去了,兩眼張著,好似甚麼都沒有看見。

    她突然也呆住了,急急推著他:&ldquo天聲,怎麼啦?你怎麼啦?&rdquo她再向他的眼珠看去,那兩個深藍的井,含蘊著無限的神秘。

    她摸摸他的頭,微微沁著汗,并沒發熱。

    她疑疑惑惑地問他:&ldquo天聲,到底怎麼啦?你!&rdquo她再看時,兩顆黃豆似的淚珠從他的眼眶滾下來了!她就筆直地立在他的面前,&ldquo天聲,你恨我嗎?&rdquo &ldquo&hellip&hellip&hellip&hellip&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