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龍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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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沉默中那麼過了許多時分, 最後,才聽得她的喘息之聲,她的肌膚,松懈得棉絮似的;整個兒倒在他的臂上,雙眼合成一線了。

     溶化在明中的熱空氣中,他的思路,就像斷了線的珠圍,滿盤散亂,理不起來了。

    他心頭明明有場頂大的困難來跟她商量,一進了她的房門,就把房外的世界隔絕了;天底下頂大的事,就是從她的身邊找到了歡快,也讓她獲得了舒适。

    房中無歲月,燈光把昏夜留著,接上了另一個黃昏。

     他從迷茫中醒了過來,張開眼來看看,隻見她披著睡衣,半裸地坐在蒲團上,低著頭看那張他帶來的KC報。

    她的嘴角挂著淺笑,報上有一段老周寫的特寫,描寫她登場的熱鬧場面,看得很有趣似的。

    一回兒,她回過頭來了,噘著嘴問他:&ldquo嚷!你那老朋友,老周,可不是個東西!他說我是隻金絲頭蒼蠅,從糞坑裡,從垃圾桶裡飛出來的!他說,這隻蒼蠅吸的是爛死屍的污血,活蛆蟲的腐汁,嗡嗡地飛著飛著,就停在紳士們的身上,到處散播了毒菌!?!天聲,這裡邊也說你哪!當心,我的毒菌在你的身上開花呐!&rdquo她把那張報紙向地上一丢,跣著腳走到床邊去!&ldquo?!你告訴老周,下次要末不見面,見面請他吃耳刮子!&rdquo &ldquo我的好寶貝,人家捧你的場,幽默你一下,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呐!&rdquo &ldquo生氣!我犯得著跟你們生氣!還說是捧場,他把我形容得這麼妖冶,我的法力就有這麼大!照他這麼一說,整個香港社會,就是我這雙雪白的大腿攪壞的,是不是?&rdquo &ldquo明中,這就叫&lsquo噱頭&rsquo!你沒見那些大字廣告嗎?一個紅舞女的大字芳名上,總得有幾個字的綽号,諸如&lsquo原子迷湯&rsquo,&lsquo蛇蠍美人&rsquo,&lsquo亂世佳人&rsquo,&lsquo小北京&rsquo,&lsquo小四川&rsquo&hellip&hellip這麼一來,客人們都來趕熱鬧了!&rdquo &ldquo好!我的綽号就是&lsquo金絲頭蒼蠅&rsquo,是不是?&rdquo &ldquo也不壞!也不壞!&rdquo &ldquo也不壞!你們男人,才不是個東西,老周更不是東西!他是一條扁頭爛皮蛇!&rdquo &ldquo半斤八兩,封得好,封得好!&rdquo &ldquo從今以後,你也用不著來了,省得你們這些正人、君子,給我這隻蒼蠅攪壞了,毒死了!&rdquo她向他媚笑著。

    &ldquo一個女人,娴靜了一點,你們就覺得不夠味,夠味了呢,你們又糊起淫蕩呀妖冶呀的帽子來了!女人頂好是一團爛泥,你們要怎麼捏就怎麼捏,那才稱心!可是,你們又說女人不中用哪!&rdquo &ldquo你那兒來的這麼許多的怪道理?你真變得快,還不到八個月,簡直是兩個人了!&rdquo &ldquo對啦!我且問你,你一向是把我看得比林弟高貴些吧!她,是你用錢買得到的;我呢,黃花閨女,你花了錢,還是買不到的,這隻能怪你自己傻,怪不得我!此刻呢,你一定在想,林弟比明中規矩得多,安份得多,不像我這樣使你有些皺眉吧!&rdquo她笑了一笑,說:&ldquo林弟,她人老實;馬老實被人騎,人老實被人欺,我可打定了主意,不讓你們欺!我本來不高貴,今後還要下賤些!你們男人,差不多,一路貨,看起來,循規蹈矩,像煞有介事;進得房來,跟你一樣&lsquo衣冠禽獸!&rsquo說得再漂亮,再進步,也是枉然;尤其是像你這樣的讀書人,嘴裡說的,心裡想的,簡直不相應,不中用!&rdquo &ldquo不中用&rdquo三個字,一棒打在天聲的頭上,他猛然震了一下。

    他曉得林弟真的懷了孕,便作打胎的打算;可是林弟那麼天真地和順地準備作&ldquo母親&rdquo,他又躊躇著不敢開口了。

    他到明中這邊來,原想請她打打邊鼓,幫著他解決這個難題,一進了房,又給明中的迷魂湯攪昏了。

    他就是這麼疑疑惑惑縮手縮腳,凡事沒有決心,決下了心,可是不敢下手去做。

    明中說讀書人不中用,他自己明白;手的侏儒,口的長人,的确不中用! 呆了老半天,天聲才期期艾艾地說:&ldquo明中,我有件重大的事跟你商量一下。

    &rdquo他掀了被單,坐在床沿上。

     &ldquo嗳!天大的事也好,你可不能吓了我!&rdquo &ldquo與你無幹,與你無幹,隻因我昨晚想了一整晚,想不出辦法來,才來跟你商量的!&rdquo &ldquo不會是右手拿枝手槍,左手捧著一瓶拉素,要我嫁給你吧!&rdquo她大聲地笑了!&ldquo看你這股勁兒,有事快說!&rdquo 他這才把林弟懷了孕,他如何如何打算的話說了,他懇切地要她幫忙,勸醒林弟,挖掉這個孩子。

    她沒等他說完,又大聲地笑了!&ldquo天聲,我且問你:要是我有了孩子呢?&rdquo &ldquo那當然不同啦!&rdquo &ldquo呸!信你的鬼話!你們男人,眼前的快樂是要的,一有了責任,我們死活就不管了。

    反正挖孩子,傷身體,是我們女人吃的虧了,我才不做這傷陰骘的事,你要說,你自己說去!你說,你們男人都是這樣沒良心的,叫我們怎麼不變得快?&rdquo 天聲說了許多正面反面的道理,經不得明中幾聲嘩笑,幾句反駁,有理也變得無理了。

    她頂他一句:&ldquo你總不能說她肚子裡的不是你的兒子,你自己的骨肉!&rdquo &ldquo是,當然是的!不過,多了這麼一個包袱,于我沒有好處,于她又有甚麼好處?&rdquo &ldquo你們這班人,天天喊丢包袱,丢包袱;人人像你們這樣丢包袱,世界上的人類不都死光了嗎?&rdquo明中一面坐在梳妝台前打扮著,一面打趣著,&ldquo我就想養個小寶寶玩玩,有趣有趣!&rdquo &ldquo養個小寶寶,玩玩,有趣有趣!&rdquo他把這句話反反複複的念著。

     &ldquo你們用不著這麼認真,也不好太自私,知道嗎?香港的太太小姐,養貓養狗,愛得性命似的;養個小寶寶,總比小貓小狗有道理些?是不是?&rdquo她說得那麼自然,那麼有道理,悶得他一句話也回不過來。

     本來,香港的舞小姐,十有八九是有小孩子的;為了一家生計,公婆在堂,兒女盈膝,下海伴舞,這份背十字架的精神,就很不錯。

    丈夫狂飲濫賭,不顧家計,靠腿上的收入,來撫育自己的孩子,也是事所常有。

    有的替舞場那些大小鳄魚背十字架,懷了孕,養了孩子,也就是這麼一回事。

    至于和恩客們開無心之花,結無意之果,諸如林弟這樣做起母親來,那更不足為奇。

    她們的說法,這是冤孽,前世欠了債,隻好這世來清還;揩幹了眼淚,也就這麼活了下去。

    也真有對小孩子發生興趣,找個孩子來玩玩的,也是女人的正常心理。

    她們這樣整天整晚,裝著笑容,說著假話;心理上打起來的結子,反映到養拖車養孩子的變态行動上,恰是人性的最好注解。

    大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