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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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個寺裡最強大的就是長期負責倒馬桶的釋桶師兄。

    我覺得意志隻是一種願望,願望的強大才是真的強大。

    就比如我看見有人以很快的拳速打我,我連他汗毛的動靜都看得清清楚楚,并能看見他同時“嘿”一聲而噴出的唾沫星子向我而來,而且我發現再快的拳也沒唾沫星子快,我明明看見,卻不能閃躲,先被唾沫星噴中,然後再挨着一拳。

    這才是痛苦中的痛苦。

     我這樣和師父說過。

    師父說,你跑題了,我完全聽不懂。

     總之,我解放了釋桶。

    以後每天早起,先掃院子,後倒馬桶,再聽牆外呻吟。

    喜樂和我起得一樣早。

    無論我去哪裡,喜樂總在旁邊??不能這麼說,這麼說顯得我很漂泊,其實我無論去哪裡也在院子裡。

    事實是無論我去哪裡掃地,喜樂總是跟着我。

    大家都很羨慕我,覺得在少林寺裡能有正當理由和姑娘在一起是個奇迹。

     兩天以後,我記得方丈又主持了一次會議,會議的内容是,我們省之又省的糧食,現在隻夠用兩天的了。

    怎麼辦? 有人提議派出一些兄弟去外面尋找糧食。

    少林寺和朝廷的關系一直很好,所有糧食其實都是朝廷所發,但是現在情況真是很困難,連縣老爺都有三天沒吃上燕窩了,可想老百姓苦成什麼樣,糧倉早就空了,我們在的中原又是重災,自然沒有多餘糧食。

    師父提議可以到其他寺尋求幫助,說:現在外面人心惶惶,疾病肆虐,最近的災情比較好一點的通廣寺應該有一些儲備,來回七百裡,誰願意去? 大家都表示與寺共存亡。

    寺在我在。

    所以,這次大會的結果是,大家再勒緊腰帶,兩天的糧食分四天用,然後兩天以後再讨論怎麼辦。

     師父說:這件事情告訴我們的中心思想是,隻要控制自己的欲望,原本缺少的東西也可以變得很多。

     我說:我們可以報信給其他寺裡。

     師父說:現在外面太亂,很難傳遞信件。

     我說:用鴿子啊,寺裡養有很多信鴿。

     師父說:早吃了。

     我大吃一驚,因為我已經打了很久這些鴿子的主意。

    但是我覺得出家人不能吃葷,在我思想不定的時候,居然有人已經下手了。

    我問師父這人是誰? 師父說:是方丈。

     我又大吃一驚,方丈為什麼不以身作則。

     師父說:前幾天方丈身體虛弱,點名要鴿子湯。

    而且規矩其實是溫飽以後的消遣,溫飽都不能了,還要規矩嗎。

     兩天以後。

    方丈又召開了一個會議,會議的内容是,寺裡的糧食隻能用兩天了,怎麼辦?開一半,消息傳來,寺外面一個人都沒有了。

    方丈大驚,親自上牆探望,發現果然一個人都沒了,連屍體都不見一具,北風吹凍土,野草依枯樹。

    方丈不禁老淚縱橫,說,阿彌陀佛,死得真幹淨。

    死者已去,生者掩埋,生者将去,死者相伴。

    可是,這最後一個是如何自己把自己埋了呢? 我想,方丈一定是鴿子吃多了,補過了頭,這一看就知道城裡發吃的了。

     不出所料,消息又傳來,皇倉大開,各地發糧。

    你可知國庫裡有多少糧食?多到開三天救天下,隻用了小庫不到一半的儲備。

    這就夠舉國用一個禮拜了。

    舉國是什麼概念,多少人口?大家要能像搶糧食一樣積極統一,早就換帝号了。

     我曾疑惑,為什麼長安糧倉不在危難剛來時就救濟大衆呢,一定要餓死無數百姓連和尚都要快餓死了才遲遲開放呢,皇帝做出一個決定難道就需要如此長時間的猶豫? 其實任何決定都是早就作出,隻是時機不到而已。

    糧倉開早了,百姓還不一定樂意呢,覺得發糧少了,最好還得發錢,等餓死你們幾十萬,再放糧食就全變成感激了。

    人的本性其實就是一個賤字,為什麼賤人聽着比笨人、傻人、蠢人都順耳?因為人就是賤。

     一下子,好像什麼問題都沒有了,這饑荒就過去了,我們高興的是少林終于保住了,我們難過的是武當也沒餓死一個人。

    所以大家都懷疑他們和朝廷勾結。

    一樣的事情不一樣的人做連措辭都不一樣,我們少林叫合作,他們叫勾結。

    但是終究大家都很高興。

    師父也很高興。

    高興之餘,我卻問師父一個完全偏題的問題:我到底是什麼人? 師父說,我們都是俗人,你不一樣,你有不一樣的能力,你是theone,你是救世主。

     我說,不可能。

    天下在我眼裡,還沒有一個喜樂有意思。

     師父說:對。

    你須記住,你開口能說的事情永遠都是曾經的事情。

    曾經的事情就是過去的事情。

    我說的是你未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