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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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的名字,像一陣動聽的鼓聲響在耳邊。

    甜愛路轉進漂亮的山陰路,這兒曾住過中國現代文學鼻祖魯迅,他像一塊植入我們神經中的電極,永遠動态地存在。

    把汪大評從被窩裡提起來時,屋外的圍觀者比我們的人多十幾倍。

     汪大評每日騎自行車上班,在擁擠的人潮裡,指指點點。

    他絕不會躲在深巷窄弄裡,他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一件件在他看來毫無幹系的事連連發生,他的上司、部下、朋友輪番遭到撤職、調離、嚴重處分,甚至自殺喪命,而他穩穩當當從報社編輯室主任、副社長,坐上了社長的位置。

    他那些感懷過去的淚水淅瀝的文章不斷提醒我一些一生中最不愉快的事,我很奇怪人的愛和憎會如此相反。

     記起了他,我便記起了他有一個很值得稱道的習慣。

    當年他在文學界的聲譽與日俱增,沒有任何風liu韻事阻礙他的前程。

    時間的輪子往回滾動,停止在某個筆會上。

    這個始終留着淺淺一圈美須的五十歲不到的男人,不停地給我和我的女友打電話,某個下午他讓我們到他房間,實事求是地許願給我們全國第一第二塊小說獎金牌銀牌,然後他先示意我背過臉去,讓他脫下燙得筆挺的褲子,又叫我的女友背過臉去,他得脫掉噴了香水的襯衣,他看來是想讓自己——一個男人——在兩個女人面前因為女人分别背過臉去而轉化為兩個男人,為這種感覺他十分自豪,在他已經是一個光滑的面團形狀時,他說要先愛我的女友,然後才來愛我,他這麼鄭重其事交代之後,我和女友哈哈大笑,一齊說,你這個人看來需要治療。

     這麼一說,他的臉馬上進入了一向的理論狀态:嚴肅、認真。

     不久,整個文壇都傳遍了我和女友試圖用色相赢得小說獎而自讨其辱的故事。

     兩天前,這個城市的權威性報紙《城彙報》發表了“本報特約記者”的文章《敦促康乃馨投降書》,從此文對昔日好時光的眷戀之情看,人人都知道是汪大評的手筆;但片斷的抒情不過是佐料,整篇文章慷慨激昂,篇首篇尾警告說這個城市現在各種惡勢力猖獗,尤其罪行累累的是一個所謂的“康乃馨幫”,許多假作伸張正義報私仇清私賬的暴行都是這夥匪幫幹的,這些魯莽女人自居法律之上,诽謗司法機關,仿佛隻有她們才是正義的代表,手段惡毒無所不用其極,一枝枝燒焦的康乃馨幾乎到處可見,怒放出罪惡的芬芳。

    這是重複曆史上形“左”實右的錯誤,其目的正是破壞我市安定團結的大好形勢,一切熱愛城市的公民必須立場鮮明地聲讨舉報之,幫匪的親友應當勸說她們自動投案,幫中受蒙蔽而犯過一些罪的成員,應立即到警安局自首。

    我們将實行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原則,反戈一擊,既往不咎。

    至于極少數臭名昭著的怙惡不悛的匪首,曆史上一切被打倒的反動派在朝她們招手,等等等等。

     是你啊!汪大評見我走過去,一把拉住我的手,說早就聽說你了……我們是老朋友了!他的臉很快從驚慌轉為長者的矜持和有分寸,穿着睡衣褲的身體挺得直直的。

     我沒有避開,我大方地搖了搖他的手,說認識就好,認識就好。

     松開他的手,我笑了。

    他睜大眼環顧四周,無法控制的一種神色一下抹掉了他好不容易武裝起來的精神。

    幾個女人的手摸着汪大評蒼白的臉,他閉上眼睛,舌頭卻在嘴裡絆跌,結巴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句話。

     男人最擔心被女人摸臉摸頭,真是不假。

    已經讀到此段的各位女士不妨試試,隻要不讓男人知道是我的經驗傳授,就肯定靈驗。

     貓繞着他走,突然叭的一下扯下他的睡衣,圍觀者在屋裡屋外歡叫,口哨聲、掌聲混雜。

     “用家夥!”有人叫道。

    鐳射鏡照着汪大評,壁爐裡的火把一張張臉拉長,變方,半是紅光半是綠光。

    一把大鐵剪刀遞到我手裡。

    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的妖精和債主抓住汪大評掙紮的雙手。

    貓接過我手裡的大鐵剪走上前去。

    汪大評盯着大鐵剪,喉嚨裡吐出不成音節的聲音,一陣怪響“咔嚓”一聲,他的一撮毛發落在地上,他呼吸噎住,極為識時務地跪在了地上。

     樓上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幹得好啊!你也有今天,我早就想把你……”汪大評的老婆頓了一下,接着沖口而出:“把你的東西當神位供起來。

    ” “下來!”我的手向她揮動。

     她的頭縮回閣樓裡。

    可不一會兒又伸出來,哭鬧嚎嚷,既是為汪大評求情又像落井下石,聲音聽起來很刺耳。

     我的心一下退回到我隻求忘記的多年前,心境頓時糟透了。

    我對貓說,“我先離開了。

    ”走了幾步,我又着重加了一句:“隻是吓唬他一下,别讓人真以為我們是暴力幫派。

    ”我回到汽車裡獨自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