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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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南驢伯踏墓地的是鐵籠鎮的陰陽師,先在高家的老墳地看了,說你們這個家族是不是一輩人興旺,另一輩人又不興旺?子路奇怪,說,你怎知道的?!陰陽師指着老墳後的山梁,山梁上有一道流水沖刷出的石槽,石槽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呈糖葫蘆狀,陰陽師就建議不要再在老墳地打墓,重新選址。

    但重新選址選到哪兒?陰陽師和子路跑了一天,查看了方圓的風水,選中了一塊,這塊地卻不屬于蠍子尾村,當然可以通過村與村對換,手續是十分地麻煩,而且看中的那塊地的主人聽說是子路要給伯父拱墓,心裡就叽咕一定是這塊地風水好,死活也不肯換,要留給自己的爹娘。

    子路隻好讓陰陽師在他們村的地盤上重新找穴,勉強尋着一塊,陰陽師就在夜裡将一根打通了關節的竹筒埋在土裡,露出竹筒口,第二天未明去查看,竹筒裡竟蓄滿了水,說:“這就好了,以後你們族裡的老人去世了,墳地都可以在這裡。

    ”子路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問了幾句,陰陽師講的是一大套迎呀、拜呀、送呀、朝呀的山形和面對的什麼是台什麼是案,子路也聽不大懂。

    付了一筆錢送走了陰陽師,就請工匠掘坑拱墓,子路負責招呼工匠和幫活的小工。

    煙茶是他自己買的,先是每晌在那裡放一條煙,但不到半天就完了,後來每次他給大家各散一根,隻将三包放在那裡,工匠們私下倒埋怨子路啬皮,虧了下苦人。

    子路偶爾聽見也裝着沒聽見。

     這一日,子路因去磚瓦窯結算拉去的磚款,西夏在墳地招呼工匠,墓坑挖下八尺深,開始砌墓左側牆,一個泥水匠坐在坑沿上吸煙,不小心将一把直角木尺掉下去折為三截,當下心裡不高興,認作這墳地風水太硬,就問這墓穴是誰看的?西夏說:“鐵籠鎮的陰陽先生王瘸子。

    ”泥水匠說:“是子路陪着人家吧。

    陰陽先生水平再高,也是随主人的意思行事的,子路一定是怕花錢換地,才到這個地方的?”西夏說:“這冤枉子路了,他是作侄兒的,總想給南驢伯尋個好穴的,一半錢還是他出的。

    ”泥水匠說:“子路這般大方?!你們這個家族沒有大方的,大方的隻有慶升,開口要五幹元!”幾個人就嘻嘻哈哈起來。

    西夏聽了,吃了一驚:這些人怎麼也知道了借種的事?就一頭霧水,不敢多語。

    工匠們見西夏不說話了,就問西夏有了孩子了沒有?西夏說沒有,他們說,那怎麼不快生出個大個子來呢,要等着菊娃也生一個城市的白臉娃娃嗎?西夏就反感了這幫人,盼着子路或晨堂、慶來他們來,但偏是本家的一個人影也沒到。

    工匠們說了一會兒,各自幹起活來,嘴仍是不讓閑着,說天說地,說聯合國大會,說公雞踏蛋,又說起蠍子南夾村一個女人也是被蘇紅介紹到省城去的,回來也是在鎮街開了一個洗頭洗腳店,那做公公的就對兒子說:你媳婦回來了,你讓她檢查檢查有沒有性病,她是不能有病的,她有病了,我就有病,我有病,你娘就有病了,你娘有病了,全村人都要有病的。

    盡說些髒兮兮的話,一邊說還一邊偷看西夏的反應,西夏就借口解手,轉到坡根的彎後,那裡竟又是一片墓地,每個墓堆前都豎着一塊碑子。

    急急趕過去看了,墓碑都是民國以後刻的,又都刻得十分簡單,差不多隻是“某某某之墓”的字樣,西夏倒遺憾高老莊沒了寫碑文的人,也沒了特别講究樹碑的風氣。

    尋一塊土楞蹲下撒尿,她看見了一股山風在那棵柿子樹下旋轉而起,樹葉、草屑和塵土變成了一個立柱,那麼悠悠地飄移過來又飄移過去,一隻野兔就驚慌失措地奔跑,突然間卻不見了。

    西夏站起來緊褲帶,心想不遠處必定有一個什麼草窩,野兔是藏在那裡的,蹑手蹑腳過去,草是有一片亂草,野兔卻沒有,而躺在那裡的是兩塊石碑,一塊斷為兩截,一塊還算完整,上面竟刻有: 公諱式彬,字文展,高老莊布衣。

    公兄弟五人,俱慷慨敢為,公性剛方,有膽略。

    嘉慶初,有匪騷擾,公以一鄉人無尺寸柄,請谕修莊寨圍牆設卡,地方賴之以安。

    時匪煽惑,鄉愚被誘,事發株連蔓抄,公恻然力為保結,衆皆獲免。

    雖公摒檔一切,公四弟修職郎省齊與有力焉。

    其他懿行惜未盡記憶,即此已足銘金石而榮子孫矣。

    故志之。

    公生于乾隆乙亥年五月初三戌時。

    妣生于乾隆庚辰年四月廿六子時,殁于道光壬辰正月廿九卯時。

    鹹豐九年歲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