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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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着; 蟋蟀在我床下唱着秋歌, 我也唱着歌兒作我的活。

     我一壁工作着,一壁唱着歌: 我的歌裡的律呂 都從手指尖頭流出來, 我又将他制成層疊的花邊: 有盤龍,對鳳,天馬,辟邪底花邊, 有芝草,玉蓮,萬字,雙勝底花邊, 又有各色的漢紋邊 套在最外的一層邊外。

     若果邊上還缺些角花, 把蝴蝶嵌進去應當恰好。

     瑇瑁刻作梁山伯, 璧玺刻作祝英台, 碧玉,赤瑛,白瑪瑙,藍琉璃…… 拼成各種彩色的鳳蝶。

     于是我的大功便告成了!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你不要輕看了我這些工作! 這些不倫不類的花樣, 你該知道不是我的手筆, 這都是夢底原稿的影本。

     這些不倫不類的色彩, 也不是我的意匠底産品, 是我那蕪蔓底花兒開出來的。

     你不要輕看了我這些工作喲!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抽出我的寶劍來—— 我的百煉成鋼的寶劍, 吻着他吻着他…… 吻去他的鏽,吻去他的傷疤; 用熱淚洗着他,洗着他…… 洗淨他上面的血痕, 洗淨他罪孽底遺迹; 又在龍涎香上熏着他, 熏去了他一切腥膻的記憶。

     然後輕輕把他送進這匣裡, 唱着溫柔的歌兒, 催他快在這藝術之宮中酣睡。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的大功終于告成了! 人們的匣是為保護劍底鋒铓, 我的匣是要藏他睡覺的。

     哦,我的劍匣修成了, 我的劍有了永久的歸宿了! 哦,我的劍要歸寝了! 我不要學輕佻的李将軍, 拿他的兵器去射老虎, 其實隻射着一塊僵冷的頑石。

     哦,我的劍要歸寝了! 我也不要學迂腐的李翰林, 拿他的兵器去割流水, 一壁割着,一壁水又流着。

     哦!我的兵器隻要韬藏, 我的兵器隻要酣睡。

     我的兵器不要斬芟奸橫, 我知道奸橫是僵冷的頑石一堆; 我的兵器也不要割着愁苦, 我知道愁苦是割不斷的流水。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讓我的寶劍歸寝了! 我豈似滑頭的漢高祖, 拿寶劍斫死了一條白蛇, 因此造一個謠言, 就騙到了一個天下? 哦!天下,我早已得着了啊! 我早坐在藝術底鳳阙裡, 像大舜皇帝,垂裳而治着 哦!讓我的寶劍歸寝罷! 我又豈似無聊的楚霸王, 拿寶劍斫掉多少的人頭, 一夜夢回聽着恍惚的歌聲, 忽又擁着愛姬,撫着名馬, 提起寶劍來刎了自己的頸? 哦!但我又不妨學了楚霸王, 用自己的寶劍自殺了自己。

     不過果然我要自殺, 定不用這寶劍底鋒铓。

     我但願展玩着這劍匣—— 展玩着我這自制的劍匣, 我便昏死在他的光彩裡!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讓寶劍在匣裡睡着覺, 我将摩撫着這劍匣, 我将寵媚着這劍匣,—— 看着纏着神蟒的梵像, 我将巍巍地抖顫了, 看看筏上鼓瑟的瞎人, 我将号咷地哭泣了; 看看睡在荷瓣裡的太乙, 飄在篆煙上的玉人, 我又将迷迷地嫣笑了呢! 哦,我的大功告成了! 我将讓寶劍在匣裡睡着。

     我将看着他那光怪的圖畫, 重溫我的成形的夢幻, 我将看着他那異彩的花邊, 再唱着我的結晶的音樂。

     啊!我将看着,看着,看着, 看到劍匣戰動了, 模糊了,更模糊了 一個煙霧彌漫的虛空了…… 哦!我看到肺髒忘了呼吸, 血液忘了流駛, 看到眼睛忘了看了。

     哦!我自殺了! 我用自制的劍匣自殺了! 哦哦!我的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