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女人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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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撒瑪身上聞到一股野獸味兒。

    這股味兒跟他肚裡的酒一混合,弄得他迷迷瞪瞪的,覺得死也無憾了。

     希撒瑪問繼合從哪兒來,繼合說,大島。

    希撒瑪問大島在哪兒,進到廚房裡來的女店主插嘴說:“太陽從東海升起來的時候,再趕上一半下雨一半天晴,能看見太陽底下有那麼一個黑小影兒,半真半假的,就是大島。

    誰家小孩兒要是淘氣,大人就吓唬說要送他到那個小影兒裡去,去了就回不來了。

    ” 希撒瑪聽了大笑。

     繼合聽得出這種笑是大地方笑小地方人的那種笑。

    他從小就聽慣了京城來的流亡文人們這麼笑他們,可現在連這個荒山裡的荒蠻女子也這麼笑他,就有點兒稀罕了。

    他想貶這女人幾句,不過,再一看她那張笑臉,就忍了。

    繼合恍恍惚惚地聽着女人的笑聲被女人們綁上山去了。

    到了女人寨,繼合被希撒瑪領進她的草樓,上了樓,隔着稀疏的木闆能看見睡在樓下的那隻豹子。

     希撒瑪問繼合是幹什麼的,繼合想了想說,我能作詩。

    希撒瑪問詩是什麼?他就胡謅出一首。

    希撒瑪又問,說這些瘋話能讓土地長糧食嗎?繼合覺得有理。

    後來他用柴棍沾着火灰寫字給她看,跟她說書裡的事。

    希撒瑪邊聽邊笑,兩人躺在木樓闆上說笑着過了一夜。

    希撒瑪說:“我本來想,讓你跟我的豹子睡,白天咱們仨一塊兒玩兒。

    ”繼合忙說:“使不得使不得。

    如果我能不分晝夜伴着你就是福氣了。

    ”希撒瑪聽了渾身舒服。

    第二天,叫人下山弄了紙筆來,看着繼合寫字。

     女首領大怒,把女兒叫來,問她要怎麼處置這個男人。

    希撒瑪說:“他這輩子都歸我了。

    ”她媽說:“你可不能要這個男人!他渾身冒着漢人味兒,還寫漢字,作漢詩,那坐相站相,那一對兒笑眼兒,都透着漢人調教出來的陰樣兒!這種人非殺不可。

    殺了還不能喂虎豹,隻能喂野豬。

    更不能祭土地,祭茅房都不行,大糞還得養莊稼呢。

    ” 希撒瑪說:“他老祖宗也不是漢人,不過是祖祖輩輩學了漢人的樣兒活,又跟漢人聯親。

    ”她媽說:“一來,不是漢人又學着漢人的樣兒過日子的都是那些被漢人吓壞了的孬種,就是他們使漢人愈來愈多。

    二來,他祖上因為跟漢人聯了親,就變成這種不倫不類的樣兒,你要是跟了他,不也得生出一群不倫不類的兒孫?我不就成了漢人的老奶奶了嗎?你沒聽你奶奶說過,凡一成了漢人,還特别能生孩子。

    幾千年前,漢人不過是幾個妖怪,到了現在滿天下都是他們的人了。

    ” 希撒瑪說:“我這幾天也就是看着他作詩,怎麼就說起生孩子的事來了?再說也别光說漢人是妖怪,你沒聽外面人都說咱們是山妖走獸?人家看見咱們更緊着躲,我看天下人都互相看成妖怪。

    ” 她媽大怒,說:“我就不該和那個鬼男人睡覺,生出個你來,沒想到我是給漢人養出來個媳婦,你要是打算和這個男人在一塊兒,就滾出寨子,走得遠遠的,再别讓我見到你們。

    我可告訴你,在寨子裡你是我的女兒,出了這寨子你不過是隻豹子,跟了男人就會現原形。

    人家知道了會毒死你,到你知道想你媽的時候就晚了。

    ” 希撒瑪說:“我不會變豹子也不會被毒死。

    你不要我了我也還是你女兒。

    ” 希撒瑪帶着繼合走了,一直走到海邊。

    上了漁船,說是往南走,結果漁夫迷了路,風一刮,船一直向東去了,兩天的功夫,見到一個島。

    到近處停了船上岸,繼合一看,他又回到大島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