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冬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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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發問,是因為房子已經看透了依子對這一提問必會做出的幸福反應。

     “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會到橫濱來了。

    說起朋友,也就隻有你一個呀!真的!請你相信我的話……我呀,最近從未有過如此安逸的心境啊!這都是托了老闆娘的福呀!” 依子再度用房子最讨厭的叫法稱呼着房子。

     牆壁上懸挂着具有曆史意義的快艇水彩畫,它們分别是十七世紀的“瑪麗”号和十九世紀的“美利堅”号等。

    在這家小小的餐廳内,隻有餐桌上的紅格台布鮮明耀眼。

    此時,店内除了她們以外再無其他顧客。

    北風在窗框外呼嘯。

    報紙從窗外空蕩蕩的街道上翻滾掠過。

    灰色的倉庫牆壁遮住了視野。

     依子披着貂皮大衣吃完了這頓飯。

    由金色鍊環穿綴而成的沉甸甸的項鍊在其胸部微微曳動,使人聯想到神轎一般威嚴的、挂在胸前的稻草繩。

    她神色滿足,就好像是一名在辛勞的空閑時間裡坐在向陽枯草地上的高大女工,饕餮過後希冀擺脫飛短流長的俗世和自己的野心。

     無論幸福與否,這個從旁觀察總是理由脆弱的女人撫養着十名親屬。

    就在這一瞬間,其生活能力的态勢,可謂栩栩如生地映現在了房子的眼中。

    她的動力便是自身的美貌,可依子本人卻絲毫沒有察覺。

     房子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尋覓的理想傾訴夥伴正是此人。

    于是,房子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

    在訴說的過程中,因為陶醉于所訴事端的幸福感中,故而将那些不該說的細節也都娓娓道出。

     “這麼說,那兩百萬元的存折和印章都交給你了?” “我再三推辭過,可是……” “幹嗎推辭呀。

    好一個男子漢啊。

    金額本身對你來說雖然微不足道,可那份心思讓人高興不是?如今這世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好男人呀!你再看看往我身邊湊的那幫男人,都是一些居心叵測的吸血鬼!你呀,真是走運呐!” 房子為依子那令她始料未及的處事能力所瞠目。

    問完情況以後,依子立刻麻利地向她面授了如下機宜: 第一,作為結婚的前提,應該請私家偵探社進行調查。

    屆時,要提供被調查者的照片并準備大約三萬元的費用。

    如果着急的話,一周以内就可以出結果。

    依子說她碰巧知道一家值得信賴的偵探社,随時都樂于介紹。

     第二,這種擔心可能有些多餘,不過跑船的人往往會染上那種髒病。

    所以,得帶着他去房子信賴的醫院,相互交換健康證明。

     第三,孩子的問題。

    因為是男孩兒和繼父的關系,所以與後媽不同,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更何況如果孩子把他視為英雄來崇拜(他如果在本質上是一個和善的男人的話),那就一定會和睦相處下去。

     第四,絲毫也不能讓男人遊手好閑就那麼待着。

    如果想将來把他培養成雷克斯的老闆,正好又趕上澀谷經理人老體衰的當口,那就盡早,最好明天就讓他去店裡熟悉業務,打打幫手。

     第五,從存折一事看,他不是個鼠肚雞腸的男人。

    不過,海運界自去年以來就嚴重蕭條,輪船公司的股票也全都一路下跌。

    毫無疑問,他是想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改行,不再幹跑船的行當了。

    因此,房子雖說是個寡婦,可也沒有必要徒然自卑。

    應抱有完全平等的态度,注意莫讓對方小瞧了自己。

     依子就上述事宜,向年長的房子做了簡略細緻的說明。

    一直被房子視為傻瓜的女人這番井井有條的話語和神态,令房子驚詫不已。

     “你怎麼會這般有主見?”房子感慨萬端地問道。

     “說穿了其實很簡單。

    我嘛,以前也有一個想嫁的男人。

    于是就對我們公司擔任制片的董事說了。

    你應該知道,提起光映公司的村越先生,那可是一個響當當的幹将。

    不愧是村越先生呀,他根本就不提我的工作、人氣和合同之類的事。

    首先對我露出燦爛無比的笑臉,說完‘恭喜了’之後,就把剛才我對老闆娘你說的那些内容列舉了出來。

    我嫌麻煩,就全都委托給他了。

    一周後便水落石出——那男人與三個女人有染,還有兩個私生子,此外還是一個病秧子,整天遊手好閑。

    他居然打算結婚後把我的家人全都掃地出門,自己什麼都不幹,整天享清福!怎麼樣?男人嘛就是這副德行。

    當然,也有一些例外。

    ” 就從這一瞬間起,房子開始憎恨依子了。

    然而,真正不可思議的是:在此時的憎恨之中,已經包含了踏實而正直的資本家的憤怒。

    房子覺得,依子無意識的譏諷,并非隻是單單針對龍二一人,同時也是對房子清白的家世和教養,黑田家穩重而有品位的氏族家風,乃至是對享盡天命的丈夫的名譽等的整體性污辱。

     其實,房子不僅成長過程與依子完全迥異,其人生際遇也不可能與依子雷同。

    房子咬着嘴唇在心中暗忖: “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她明白這個理兒。

    眼下沒有辦法,畢竟和她還是店鋪和主顧的關系。

    ” 房子本人也沒有意識到,她正站在與去年晚夏那個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