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冬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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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實的印第安啊。

    祭祀時,那些家夥就把這種小鳄魚和水鳥的剝制标本放到裝飾在頭上的羽毛前面,然後在額頭貼上三片小圓鏡。

    小圓鏡反射着篝火的烈焰,簡直就像三眼妖。

    項鍊則是豹子的牙齒,腰上還纏着豹皮。

    他們身背箭筒,手裡拿着色彩濃豔的漂亮弓箭……雖說這隻是小鳄魚的标本,可終歸也是正式祭祀時禮裝的一部分呀。

    ” “謝謝!” 登隻說了這麼一句表示感謝的話。

    他撫弄着仔鳄背部樸實無華的隆起部位和萎蔫的肢體。

    在弄清了積存在紅色玻璃球眼珠邊緣的巴西鄉鎮滞銷貨上的塵埃後,這才開始反複品味起龍二剛才說過的話。

    溫熱潮濕、皺褶密布的床單;因火爐而感到悶熱的房間;枕頭上掉落的自己因幹燥而剝離了的唇皮——這是他剛才悄悄剝下的。

    登在擔心:因為這塊小小的皮膚,自己的嘴唇看上去是否會顯得過于赤紅?與此同時,他又下意識地向留有窺孔的抽屜那邊瞄了一眼,随即便生出悔意。

    如果大人們順着自己的視線,向那邊投去懷疑的目光,那可就糟了!不過沒有問題,大人們比他想象的要麻木得多。

    他們正在令人反應遲鈍的戀愛中心旌搖曳。

     登死死地盯着龍二。

    龍二那被熱帶太陽烤黑了的面部越發增加了雄壯感,濃密的眉毛和潔白的牙齒也越來越顯眼了。

    可是,龍二最初的那番長篇大論卻讓登感到有些做作。

    他好像是為了迎合登的理想,對登每每在信中寫下的誇張情感曲意逢迎。

    再度看去,龍二的身上仿佛帶有某種仿冒的成分。

    登感到忍無可忍,于是,那句話終于沖口而出。

     “哼!我怎麼總覺得這東西像是仿造的呀。

    ” 然而龍二卻對此做了善意的誤解。

     “喂,你可不要開玩笑呀!是因為它太小了嗎?鳄魚嘛,小時候都是這麼不丁點兒的。

    你去動物園瞧瞧!” “阿登,不許說失禮的話。

    你不如先看看那本集郵冊吧。

    ” 早在登伸手前,媽媽就已經讓龍二看過桌上那本用龍二寄自各地的信封上的郵票逐個精心貼成的集郵冊。

     媽媽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面對着窗子的亮光,一頁一頁地翻弄着。

    龍二則手扶椅背,從上往下依次觀看。

    登在心中自語:兩人的側臉怎麼全都這麼好看呢!稀薄清澄的冬日光照,溫馨地映照在那兩張端正的側臉的鼻梁上,他們似乎已經忘記了登的存在。

     “這次什麼時候出航?” 登忽然問道。

     媽媽把驚詫的面孔轉向了登。

    登清楚地看到:那張臉已經變得一片蒼白。

    毫無疑問,對房子來說這是她最想打探的,但同時也是她最不敢問的。

     龍二故意依舊憑窗而立。

    他微微眯縫起眼睛,緩緩答道: “還不知道。

    ” 這個回答令登受到了打擊。

    房子雖然沉默着,然而她的身姿就好像是一個用小軟木塞子封堵起來的瓶子,裡面裝着各種被風刮起漣漪的感情——一副不知幸福還是不幸的傻女人表情。

    在登的眼裡,當時的媽媽就像是一個洗衣婦。

     俄頃,龍二又不慌不忙地這樣說道: “總之,在新年到來之前一直要裝卸貨物。

    ” 謊言也好真實也罷,這是一種确信自己能夠給予他人的命運以力量的男人特有的充滿憐憫語調的聲音。

     ——母親和龍二剛剛走出房間,登就因為憤怒而滿面赤紅。

    他不住地咳嗽着,從枕頭底下抽出日記本,這樣寫道:
冢崎龍二的罪狀: 第三條當問他“這次什麼時候出航”時,他竟出人意料地回答說“還不知道”。

    
登放下筆思索了片刻。

    然而憤怒再次驅使他執筆如是寫道:
第四條他終歸再次回到了這裡。

    
片刻以後,登開始為自己的憤怒感到羞恥。

    “沒有感情”的訓練跑到哪裡去了?他再三鞭策自己,認真細緻地檢查自己的内心。

    在确認心底已全無怒意之後,這才重複閱讀了第三條和第四條。

    盡管如此,登仍然認為沒有必要對上述兩條做任何修改。

     這時,登隐隐聽到了隔壁房間裡的響動。

    媽媽好像在那裡,龍二好像也在那裡……自己的房間沒有被鎖上。

    登在心中思考着下一個步驟,不由得一陣悸動。

    在這個沒有被鎖上的房間裡,在這樣的上午時分,怎樣做才能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迅速、真正迅速地悄悄抽出大抽屜,把身子鑽進大抽屜留下的空當裡呢?
[9]曆史用語,泛指大型西洋船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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