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楚民族的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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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為熊姓,所占據的地方在今長江中流,即兩湖的一帶。他們并不是周的同族。在春秋以前,不曾與中原諸國有什麼交涉。中原的人以蠻夷目之;他們自己也以蠻夷自居(《史記》卷四十:“熊渠曰:我蠻夷也。”)。《詩經》的十五國風裡沒有“楚風”。

    《詩·采芑》雲:“征伐玁狁,蠻荊來威。”又《閟宮》雲:“戎狄是膺,荊舒是懲。”是均以楚和玁狁等類齊觀。

    但到了春秋時代,楚民族很快的便吸收了周民族的文化;很快的便進入了中原諸國的争霸的局面上來,很快的便表現出他們的蘊蓄着的燦爛的精光來。到了戰國,楚文化達到了最高峰。楚國的人才号為極盛。而中原諸國也早已引為同“道”。忘其為“非我族類”了。

    楚民族先後滅國五十八;他們向北向東而發展。“漢陽諸姬,楚實盡之。”(《左傳》僖二十八年),後乃侵略到江淮間諸國。

    晉文公的霸業奠定于城濮之戰。而這一戰便是阻遏楚民族的北進的。

    楚、晉成了世仇。楚莊王與晉戰于邲,勝之。楚遂代晉而成為盟主。

    在這時候,楚民族是竭力在吸收中原文化。竭力在模仿中原的禮儀與習俗,竭力要想脫離了蠻夷之風而與中原人同化。

    在《左傳》及後來的《呂氏春秋》《新序》《說苑》等書裡,作者們對于楚民族的“華”化,都是記載得很詳細,而且很同情的。

    楚穆王時,楚的威力及于北方的陳、蔡、鄭、宋諸國。已有代晉而為盟主之概。及莊王立,霸業遂成;俨然成為“天下”之主盟者了。

    莊王極力的要效法桓文,為仁義之言,樹立盟主的威信,完全脫去了蠻夷之風而近于中國。這是他的進攻的策略之一,使中原諸國漸漸忘記了他們的“非我族類”。故他可以争霸于中原而不至于緻諸國共同的對抗。他既滅了陳,而複封之,說是“不貪其富”;而陳自此附庸于楚。他已經入了鄭,卻立刻便與鄭和,說是“其君下人”,鄭也遂不大敵視楚了。他圍困了宋,卻又與之盟而退師,盟道:“我無爾詐,爾無我虞。”而宋人也便不大防禦他了。先兵而後禮,這是他的慣技。明知不能占領而知機即退,這是最可怕的侵略的技術。

    關于楚莊王的故事差不多成了一個“傳說叢”。從他即位後的“三年不語”的故事起,每一個故事都是很可愛的。他成了古代最雋妙的一個“傳說叢”中的中心人物了。

    莊王立三年,不出号令,日夜為樂。伍舉入谏。以隐語說之,曰:“有鳥在于於阜,三年不飛不鳴,是何鳥也?”莊王曰:“三年不飛,飛将沖天;三年不鳴,鳴将驚人。”明日朝,所進者五人,所退者十人(《史記》作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群臣大悅。

    莊子好狩獵。樊姬谏,不止。乃不食禽獸之肉。王改過,勤于政事。有一次,王聽朝,回宮得很晏。樊姬問饑倦否。王曰:與賢者語,不知饑倦也。姬問賢者是誰。曰:“虞丘子也。”姬掩口而笑。王問故。姬曰:“妾聞虞丘子相楚十餘年,所薦非子弟則族昆弟。未聞進賢退不肖。妾之所笑,不亦可乎?”王明日以姬語告虞丘子。丘子避席,使人迎孫叔敖而進之。王以為令尹,治楚三年,而莊王以霸楚(見《列女傳》)。

    關于孫叔敖的出仕,其傳說也不止一篇。孫叔敖便是:兒時殺兩頭蛇的。

    莊王賞賜群臣酒。日暮酒酣,燈燭滅。乃有人引美人之衣者,美人援絕其冠纓,告王。王乃命左右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冠纓者不歡。群臣百有餘人皆絕去其冠纓。後晉與楚戰,果得絕纓者之死力而勝晉(見《說苑》)。

    莊王攻宋,廚有臭肉,樽有敗酒,而三軍之士皆有饑色。将軍子重谏。王曰:請有酒投之士,有食饋之賢(見《王孫子》)。

    雨雪,楚莊王被裘當戶,曰:我猶寒,彼百姓賓客甚矣!乃使巡國中,求百姓賓客之無居宿絕糧者赈之。國人大悅(見《屍子》)。

    像這樣的故事還有不少。恐怕是把楚民族的可述的故事都集中到楚莊王一人的身上了;正像善必歸堯舜,惡必歸桀纣一樣。這可見楚民族原來和中原諸國相隔絕,雖一旦交涉頻繁起來,而對于楚事究竟不大明了。隻好找一個最著名的人物來寄托或附會這些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