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下 說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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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說 天地之性人為貴。

    人之所以為貴者曰性。

    性之所以為性者,曰仁義禮智信。

    能盡是五者于天地之間,則仰不愧,俯不怍,而可以為人。

    一有虧損,其則已自得罪于天,而況于斫喪而無忌。

    則雖颀然須眉,而反為虎狼、蜂蟻、鴻雁、睢鸠之罪人矣。

    鈞人之形也,則鈞人之性也。

    而至于為虎狼、蜂蟻、鴻雁、睢鸠之罪人,何也?物欲累之也。

    學之道,所以閑其物欲而反其天地之性,以求無忝于為人而已矣。

     昔者聖人之論好學,曰不求安飽,敏事慎言,就正有道而已。

    其稱顔子,亦曰不遷怒,不貳過而已。

    是聖人之學可考也。

    故曰“學而時習之”。

    學者學此也,習者習此也。

    習而曰時,不息之功也。

    學之病莫大乎息,息則物欲行而天理泯矣。

    天理與物欲互為消長者也,無兩立之勢。

    故君子戒慎恐懼之志,由聞以至于不聞,由見以至于不見,由言以至于不言,由動以至于不動,一也,無須臾之離也。

    道不離人,人不離道。

    人與道凝,然後可以踐形而無忝。

    夫是之謂善學。

    以訓诂者專矣,以記誦者博矣,以詞章者華矣,而于道顧背馳焉,則學之蠹也。

    況乎竊孝弟忠信之成說,以為利祿之媒,偃然播其惡于衆,而号于世曰是學也,可乎哉? 某之醉夢,二十有九年矣。

    日颠踣于荊棘泥淖,而自以為康莊也。

    賴先覺者大呼而醒之,将改轍以追來者。

    而八九同志相與磨砻而夾持之,以圖不枉此生,乃為推學之太宗以申告之,而時觀之以自警焉。

    鹿鳴之什曰“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古人之于酒食之頃,相愛以德,而不以姑息如此。

    故夫有四端而謂不能者,為賊其身;謂君不能者,賊其君。

    蓋自童龆時固熟誦之矣。

    謂其友不能者,庸非賊其友乎? 今之師友姻族津津以追時好,攫世資交相勸誘,曲為恩厚,一聞講學以希先王之道,則循牆若刺已者,其取舍界限亦異矣。

    諸生以是列諸座右,過而觀之者,其且以吾好為生乎?其且以吾為賊生乎? 留别同志 學者之病,在于界限之不明。

    稱之以堯舜,則蹴然以驚;目之以桀蹠,則艴然以怒。

    而其定計成算,以為上不敢為堯舜,下不至為桀蹠,閹然處其中,以安身立命,以為是亦足矣。

    而不知善利之間,曾不容發。

    一舜一蹠,懸若天淵。

    譬諸良民資賊,不可以更互出入而為也。

    吾輩既怨艾其身,思為良民矣,自旦以至于夕,自飲食衣服以至于事君莅民,自壯年以至于耄耋,當猛自點檢,不可苟且放過。

    雖不至為屠埋攻劫之事,亦不可陷入穿窬攘竊中,然後可以對越國法而無愧。

    願與諸君勉之。

     堯舜之世,比屋皆良民,故四兇不能逞其惡;桀纣之世,比屋皆盜賊,故三仁不能行其志。

    然與其以盜賊受賞,甯以良民即刑。

    此三尺童子知其決擇矣。

    今日自三尺童子至于垂白之老,孰不知盜賊之不當為哉?往往陰行其實而陽掩其名,自以為可以欺天下後世,而匹夫匹婦已如見其肝肺矣。

     籲,可畏哉!吾與諸君周旋久矣,每反複體認,以為孟氏善利之辨,盡發千古作聖之訣。

    今将别萬裡,念所以相長者無逾于此。

    諸君若不以為非,笃信而力行之,則雖别萬裡,猶同堂合席也。

    若誦于口而違于心,修于大廷而棄于屋漏,則雖日相周旋,已判若胡越矣。

    諸君其何以交警我乎? 方山說 予讀劉雲表為其友彭麗文記方山四寓軒,稱其恬退雅循,飄飄于田園金谷之表,未嘗不歎麗文之能聚物以自樂也。

    雖然,觸吾身而感吾心者,孰非吾之物乎?而奚以聚為? 《記》曰,人者天地之心。

    五行之端,食味、别聲、被色而生者也。

    故萬物之聲色臭味,舉以供吾之耳目鼻口,而吾屹然立乎其上而君宰之。

    一失其道,則耳以聲聾,目以色盲,鼻以臭塞,口以味爽。

    所以害吾心者,豈獨田園金谷已乎?古之知道者,坦然由于約,樂毀譽之變,而不以滑和。

    華冕葛巾,首之寓也;赤冩蹝履,足之寓也;桓圭錢镈,手之寓也;短褐狐貉、華辂朱毂,身之寓也。

    一以為雲行,一以為波流。

    使擇冠而冠,擇履而履,則喜于聚,悲于散,而所以自樂者,隻以自累。

    試使毀琴沉棋,捐書禠畫,屏其亭沼,而反麗文于雁州隆堂之間,則其樂尚有存者乎?無也。

    故乎絕物以為超者,異端之虛也;狥物以為私者,俗見之隘也;寓于物而不累者,聖人大中之矩也。

     麗文之昆季皆好文而與予遊,異時徜徉昆季間,尚悉相與語之。

     芸田說示諸生 嘉靖四年六月既望,予以事出吳興,見有膝行泥中而以手左右去草者。

    召而問之曰:此芸田乎?曰:然。

    曰:吾邑之芸,以鐵為器而木柄之,俯其身以蕩撼于苗中,未嘗若是難也。

    曰:州亦有之。

    沙田草易除,用之則宜。

    泥田則根難拔,必若是者三至焉。

    山溪之田寒,則根難死,必若是者五至焉。

    若稍馳之,草侵吾苗,數口之家,将饑死于溝壑矣。

     予聞而凜然。

    人之情孰不惡勞而欲逸也。

    以其惡死之急,則奪其惡勞矣;以其欲生之急,則奪其欲逸矣。

    甚矣,吾民厚生之難也。

    然人知惡身之死,而不知惡心之死,何也?仁義之心,人皆有之。

    存之則進于聖賢;失之則入于禽獸。

    是所欲有甚于生,所惡有甚于死者。

    草之害吾苗也,竭力以去之。

    利欲之害吾仁也,憚其難而不知去,其弗思焉耳。

    質美者,查滓便渾化,猶沙田之草易除而不留也。

    次則泥田矣,次則山溪之塞田矣。

    芸之而弗息,草未有不拔,而苗未有不秀且實者也。

     嗚呼,天下之勇于芸苗者寡矣,欲斯民之無饑,胡可得哉?予方困于饑餒,思理百畝之荒,以望于有秋,而草盛苗希,惴惴乎無所獲也。

    今而後知所以芸吾田矣。

    二三子鹹欲厚其生也,則盍于是焉圖之。

    先難而後獲,其庶矣乎! 省齋說贈陳君彥明北行 僚友蓬萊陳君彥明思從事于曾子之學,以省名其齋。

    予與之處八年越月矣。

    其持論然有條,其處事繩繩然而底于濟也。

    間遣其子辰受學于予,肫肫然求以教之。

    予曰:是無逾于省之說矣。

    曾氏之學,任重道遠而得孔門之宗者。

    自省其身,始《大學》一書,蓋記其不日學之功效,以紹來世者也。

    而自省之功,莫切于獨。

    獨者人之所不見也。

    省于人之所見者易,省于人之所不見者難。

    閑居自放于惡,見君子而後欲著其善,則其省也僞矣。

    君子所以大過人者,其惟省于獨乎?故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貫隐顯動靜而一之,此吾曾子自省之實學也。

    後之善學曾子者,莫如公明宣;而不善學者,莫如邢和叔。

    宣于居庭、應賓客、居朝廷,瞿瞿願學弗怠,而和叔特假三點檢之名,襲而取之。

    吾輩戒和叔之覆轍,而馳驅于公明氏之範,庶其得聖門而入之乎?君蹴然起,謝曰:吾子何足以承之?吾愧乎童習之而尚紛如也。

    予拜手曰:予将賴君之省,以與君之子交相贊而已矣。

    未幾,君入慶天子萬壽将行,州守許君若思曰:省齋勞于王事,茲三祝聖壽矣,課功酬勤,且将有四方之陟,盍有以贈之。

    予曰:此皆吾彥明自省之地也。

    頌天保之章,而祝天子之百祿,以孝事君也。

    皇華之章,而诹謀度詢,以恤民,以慈使衆也。

    以孝事君之謂忠,以慈使衆之謂仁。

    忠則上信之,慈則衆歸之。

    推是以行于四方,無異道矣。

    勉矣省齋,其無忘于曾氏之學乎! 日惺齋說 宜興杭錫賢卒業于太(原作大)學,聞甘泉先生之教而樂之,以日惺名其弦誦之齋。

    異日,詣呂泾野而請言,泾野申之以上蔡之義,炳炳然也。

    将歸,複過予而請益焉。

    予曰:子之取諸師友則既勤矣,何我何能以贊子?子其誠之于身而已矣。

    在易乾之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夫非日惺之功乎?進德修業,小事大事,而其要曰忠信,曰修辭立誠而已。

    故知至而不至之,則無以為誠之始,知終而不終之,則無以為誠之成。

    于穆不已,天之誠也。

    乾,天也。

    乾乾者,對越在天,弗以日夕息焉,思誠之學也。

    天豈遠乎哉?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遊衍,無往而非天也。

    無往而非天,則無往而非上帝。

    故曰“上帝臨汝,毋貳爾心”。

    無往而非上帝,則無往而非鬼神。

    故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

    矧可射思?嗚呼,道之不可須臾離也,若是其嚴也!故忠信笃敬之功,至于立參于前,輿倚于衡,然後與天為一,無愧于日惺之學。

    上蔡先生曰:迩來學者何足道,能言真如鹦鹉!鹦鹉能言,不離禽鳥。

    學不以誠而兢